仁兴九年,三月二十九rì,中午,大唐江都北岸码头。
这天一大早,天刚亮,江都知府衙门便遣人来把把码头清了场,数十个衙役拿着水火棒凶恶地吆喝着,驱赶那些有碍观瞻的闲人,把平素聚在码头边上趁活的牙子、摊贩和帮佣闲人统统赶出了百步开外。衙役们刚刚清出了场地,马上又有官府的人过来打扫场地,在空地铺上了红布的迎宾道,又搭建起红sè的欢迎仪仗工匠们还在忙活着呢,又有一哨禁军的兵马开过来。 ..
江都知府的衙役们在外围维持秩序,里圈便是禁军在负责jǐng戒,那些军汉显然是jīng选过的,一个比一个膀大腰粗、剽悍壮硕,铠甲鲜亮,身上崭新的军袍红得耀花人眼。士兵们排得整整齐齐,跟小公鸡一般昂首挺胸,右手握刀,站得钉子般挺直。
rì头渐渐亮起来了,码头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官员,都进了码头边的官亭里等候着。其中有身材魁梧、身着武服的武官,也有穿着青袍的文官,甚至还有几个红袍的官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般矗着大唐规矩,只有四品以上的高官才有资格穿红袍。
看这架势,路过的路人都知道,这肯定是要迎接贵宾了。江都历来多闲人,他们被衙役赶离了码头,却没肯离开,而是远远地围在远处等着看热闹。有些懂门道的便在窃窃私语了:“大官,肯定是大官!看这排场,清水清场,红毯铺地,花台拱门,还出动了禁军。这排场。都快赶上上次嵇国舅返京时的阵势了要知道。嵇国舅还是军国平章咧!” ..
“啧啧,这起码得是朝中一二品的大员了吧?可几位尚书和平章最近都没有出京的消息啊?搞不好,是镇守襄阳的余大帅回朝了?”
“余大帅的话,身份倒也够了。可老弟你也知道,不说现在朝廷正在北伐,余帅肯定是抽不得身回来北伐的,就说。荆襄军历来与江都禁军不合的,余大帅回朝的话,江都禁军肯定不会来捧场,可你看看,那边那位红袍的武官,不正是禁军的徐都督?”
“不可能是余帅。我朝的规矩,文武不相涉,如果是余猛虎回来,那帮文官才没兴趣捧他场,顶多是枢密院来人迎接。兵部才不会管这事。你看人群里有那么多文官……”
“谁说枢密院没来人?那边那个红袍的,不就是枢密院的欧阳枢密使了?你看看那边。打头的还有两个内侍,那该是宫里来的人吧?还有那边那几位便装的先生,看那打扮啊,那位,好像是北府的萧大人了?”
“呵,还真是萧大人!今天可真是奇了,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要惊动禁军、枢密院、兵部、北府和宫里都来人迎接?这……该不会是梁王或者荆王的哪家宗室吧?”
“瞎扯,有哪家宗室这么不懂规矩的,行止如此这么张扬?公然结交大臣,他就不怕御史劾他?就算哪个宗室脑子被痰迷了心窍,欧阳枢密、萧断事官这几位大人也没疯,肯定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说的倒也是……难道,是陛下微服离京,现在回来?”
“天子返京的话,这仪仗又是不对了……嘘,看看,那边又来轿子了,又有一位大人来了,啊,来的这位可是兵部的方尚书,这可是三朝老臣了,这分量可更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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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一顿,稳当当地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帮掀开了帘子,低声禀报:“老大人,码头已经到了。”
大唐的三朝元老、兵部尚书方岩地从轿子里出来。虽然已是七旬高龄,但他的步履还是十分稳当。他站在地上,便如一株经历风霜的老树桩一般,整个人散发着凛然之气。
方岩往江上扫了一眼,只见辽阔的江面上零零落落散布着几条小渔船,并不见官船的影子。看到要迎接的对象还没到,方岩松了口气。
在场的有不少都是兵部的属官,看到堂部过来,一众下属们纷纷上前行参见礼。对部下们,方岩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就算回礼了,只有在对上几位地位相当的官员时候,他才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欧阳枢密,萧断事官,徐都督,几位都是早到了,却是老夫来得最迟。好在客人还没到,不然真是失礼了。人老忘xìng大,有时还真误事啊!”
几位大臣都笑着拱手回礼:“牧公安好。不迟不迟,来的却是恰好。方才前面快脚已报了,贵客的官船在周渠口上被堵了,却要再等一会才能到,牧公来的却是恰到好处。”
听到这情况,方尚书眯起了眼睛,一蹙浓眉,不悦道:“搭贵客的官船被堵住了?这真是胡闹了!
徐都督,我记得,按陛下的吩咐,贵客在道上的安全,该是你们禁军负责的吧?难道,你们竟然没安排仪仗和护卫兵马?难道就没有开路的前导船?在伪朝那边力不能及,这也罢了,可在我大唐境内,你们竟让贵客的官船被人阻碍这可是陛下都重视的贵客,你们禁军如此怠慢,你们就是这样执行陛下旨意的?”
方尚书一番话说得很重,知道这位元老尚书的xìng子,徐都督却也不惧,他笑眯眯地解释道:“牧公息怒,息怒,且容末将解释。陛下的旨意,吾等臣子岂敢怠慢?贵客一入大唐境内,禁军的护卫和仪仗便上前迎接,与其会合了。只是这趟官船走得不巧,恰好在周渠碰到了向前线运送粮秣和补给的船队,补给关系前线战事,拖延不得,军务为重,哪个敢耽误?所以只能委屈贵客耽搁一阵了……好在贵客亦是通情达理,并未就此事见怪。”
听说是被运粮的船队耽搁了贵客的行程,方尚书一时大窘兵部主管前线兵马的辎重补给,前线补给船队组织和亦是归兵部负责的也就是说,这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了贵客的延误?
人老脸皮厚。装作没看到在场几位重臣眼中的古怪笑意。方岩若无其事地说:“既然如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不过,徐都督,你可是要记住了,军务固然要紧。但在当前,把贵客接待好了,这可也是一等一的头等大事,甚至不亚于在江北的攻城伐地。你们禁军要负责贵客的安全。责任十分重大,可千万不要懈怠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让闲杂人等冒犯了贵客,或者让鞑虏的刺客伤了贵客在我大唐境内,哪怕让贵客伤了一根毫毛,这都是你们禁军的责任,那时候,就不是砍几个校尉的脑袋能顶罪的事了。”
方岩说得声sè俱厉,但在场哪个不是人jīng。都看出了他不过是借着训人好转移话题罢了。江都禁军统军都督徐长兴眼角含笑,一揖到地:“是。末将谨受牧公教诲,一定叮嘱弟兄们小心谨慎,绝不会让贵客受损一丝半毫。”
这时,枢密院的欧阳枢密使笑吟吟地插话道:“我枢密院辖下的征北将军归来,牧公不但亲身前来迎接,还亲自过问接待事宜,颁下保护命令,这是对征北将军的关爱,也是对我们枢密院的大力支持,老夫谨代征北将军和枢密院谢过牧公的好意了。
不过,等下,征北将军到了之后,剩下的事就无需麻烦禁军的兄弟了,我枢密院自有牙兵,也堪称武勇,鞑虏的刺客休想碰倒征北将军半根毫毛,牧公也不必为此担忧了。”
方尚书一听,脸sè便变了。他扫了欧阳枢密使一眼,冷冷说:“该说感谢的人,该是老夫才对。我兵部的右侍郎归来,竟要劳烦枢密使大人亲来迎接,这可如何敢当?右侍郎还没到,老夫就厚颜代他向枢密大人道个谢吧。
不过,右侍郎是我兵部的官员,归朝以后,兵部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住处,就在兵部官衙里,他还有很多要紧事务要跟他商议的,估计他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空去枢密院的。所以,欧阳枢密,你的牙兵,我们就敬谢不敏了,有需要支援的时候,我们自然会提出的。”
在说到“兵部右侍郎”几个字时候,方岩加重了读音,他斜眼望着对方,眼中满是挑衅之意。
欧阳枢密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老夫属下征北将军的事,却要劳烦牧公亲自道谢,这如何使得?这声谢,老夫实在不敢当的。”
“呵呵,老夫是兵部正堂,为枢密院照顾我属下的兵部右侍郎道个谢,这又有甚么关系?欧阳枢密莫要计较了,再想也没有用的啊!”
兵部和枢密院的两位正官正在唇枪舌战着,却听旁边的断事官萧何我干咳了一声:“牧公,欧阳枢密,有件事说来冒犯,但下官不得不说:贵客最早加入的就是北府,直至如今,他还是我们北府的在册鹰侯,甚至还是我们北府在北疆司的参事官。所以,贵客跟我们北府渊源颇深,也最有感情。而且我们北府的卫哨也是堪称有力,完全足以保护贵客所以,下官觉得,从情从理,这接待和保护之事,让我们北府负责就是最合适的。”
方岩和欧阳旻都是sè变二人都没有想到,北府的断事官萧何我会在这时候突然插出来,要抢过贵客的接待权,两人正待据理力争,旁边的禁军都督徐长兴却是先抢过了话头:“萧断事官,您这话说得就差了,末将委实不怎么敢苟同咧!”
萧何我也不恼怒,笑吟吟地说:“徐都督,请问有何指教呢?”
“萧断事官说贵客是贵府的鹰侯,却是忘了,贵客的真正官职还是我江都禁军的鹰扬将军。”徐长兴都督笑着说:“还有,情理上说,末将先前也曾出访过北国,曾受过征北将军的热情款待,按礼节来说,该是末将来还这地主之谊才对。”
几个声音同时嚷道:“你休想!”
“禁军别做梦了!”
“徐都督,这可真是岂有此理了!”
徐长兴都督笑笑,他虽然是禁军的重将,却是勋臣子弟出身,家教和修养都很好,不是行伍出身的粗鲁武夫。他退后了一步。示意无意跟诸人争吵他说这话。也只是为了表明禁军的态度罢了。并没有奢望这帮朝中元老能接受。
看见徐长兴都督退让,方岩、欧阳旻和萧何我等重臣也停止了争论。方岩眺望着江面,做深沉的思考状,而欧阳旻则望着另一边的长堤。冷笑不止两人都没看对方,彼此离得远远的,仿佛一头刺猬厌恶另一头刺猬似的;
而徐都督和萧断事官之间的气氛倒是和睦多了,他们二人一个是勋武贵族出身。一个是情报头子,都不是进士出身,也没必要显示文官的清高和气节跟坏脾气往往是一回事。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起了当前江都最红的艺jì,又聊起了街报上的最新见闻,不时发出男人特有的“呵呵”笑声,那气氛十分和睦。
太阳还没到正中,江面上便遥遥出现了大片的帆影,江都水师巨舰的硕大的轮廓在江面上浮现,越来越清晰,在场众人等都是jīng神一震。
巍峨的巨船驶过了江面。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船上迎风招展的红sè朱雀旗了。
战船高耸的船头上。高高地悬挂着几面官牌,上面书着字:“肃静”、“回避”、“钦赐北边军务总管、征北将军孟”、“钦赐二榜同进士出身、兵部右侍郎孟”。
尽管大多数人都都看不清官牌上的字,但几面官牌造得十分硕大而气势雄伟,看这规格,一看便知道主人定然来头不凡。
江边等着看热闹的闲人们都激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如风一般吹过人群:“来了,船来了!”
巨舰稳稳地停靠在北岸码头上,放下了船板。这时候,船上等候的人群里轰然地响起了喧哗,锣鼓喧天。船舱里先是出来了一队禁军士兵,他们在甲板上分成两列,列队侍立着,然后,船头上出现了两个人,通过踏板向江岸走来。
其中一位是位身着官袍的文士,儒雅清俊。这位文士,在场的官员们大多都是认得的,此人便是侍读学士苏墨虞。苏学士是仁兴帝身边的近人,放在旁人来说,这自然是需要巴结的大人物了,但在场的几位高官却都没注意他,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苏学士身边的男子身上。
青年男子穿着一身便装的白sè书生服,身披着黑sè的御风斗篷。他身形挺拔高挑,一身书生长衫十分平整,连那折叠造成的皱褶都是整齐的,黑sè的斗篷和白sè的书生袍形成了鲜明的反衬。这青年全身上下没佩戴半点装饰,唯一的装饰是腰间悬挂的黑輎长剑,给人一种清爽整洁的感觉。
这男子相貌俊朗,没留胡须,皮肤稍黑,两道漆黑的剑眉,眼睛很深,一股内敛的英气蕴而不露,挺拔的鼻梁仿佛有些自负。他的眼神很亮,但那目光却是忧郁而平和的。男子站在高台上,看到码头上锣鼓喧天、人山人海的热闹情形,他显得有些惊讶,转过头跟苏墨虞说话。
这男子虽然身穿便装,但他的气质却甚是特别,让人一见便知道他肯定是军旅中人了,却又没有武夫的那种咄咄逼人和粗鲁。这位号称北国第一猛将甚至天下第一武将的武夫,并没有那种众人想象中的剽悍或者粗壮,相反之下,相比于岸上那些壮硕的禁军士兵,他反倒显得甚是清秀斯文了。
看到这男子,码头上的大唐官员们也有点惊讶。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眼前的人与想象中的猛将形象差得实在太远了,方岩忍不住问道:“站在苏学士身边那位,难道便是那位号称‘万人敌’的东平孟太保了?”
曾担当过使者,出访过东平军总部的徐都督答道:“牧公所言正是,正是孟聚本人了。”
萧何我感叹:“孟征北如此清秀俊逸,却偏偏是天下闻名的武将,这……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眼看着船上的两人已经踏上了江岸码头,兵部尚书方岩干咳一声:“来,我们也该上去迎接了。大家注意些分寸,莫要在贵客面前争执,有失大臣体面不说,也让贵客小觑了我大唐。”
在场诸人尽管立场各异,但对方岩的这句话,众人都纷纷点头:“牧公放心,吾等知晓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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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坐了十天船,晕船晕了三四天,终于能重新脚踩着坚实的大地上,孟聚心中甚是喜悦。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大江大河那种略带腥味的清新,令他十分舒畅。
“墨虞兄,这里便是……”
经历十几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家,苏墨虞脸上显出了由衷的欢喜。他笑着答道:“孟征北,这里便是江都的北岸码头了,我们终于到京了。欢迎您来到大唐的京城,江都。”
“江都,先秦时便始置县,原名秣陵。因其地形险峻,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扼大江,地形险峻,国朝圣祖开国定鼎时便定其为都,遂易名江都。”
耳边响着苏墨虞的介绍,孟聚站在码头上,遥遥望着那依傍大江边上的辽阔城池,孟聚目光沉凝而悠远。他的目光已穿透了千年的历史,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前生后世。
在他所知道的历史里,这座名城还有着其他更响亮的名字:建康,建业,金陵……在那千年的历史里,这座名城曾留下了流传千古的文明和风流,也记忆了华夏民族的耻辱和痛心。几经风雨,几经磨难,千年沧桑之下,留下这座城市的沉淀和底蕴,这座名城的历史,几乎浓缩了千年来华夏民族的辉煌和磨难。..
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想起自己在这横跨千年的时空中的漂泊,孟聚还是不禁暗暗感慨。
看到孟聚神sè异样,苏墨虞还以为他是被大唐都城的气魄震撼了。他矜持地说:“孟侍郎,自刘汉末年洛京之乱后,江都一直便为我华夏正朔所在,天下菁华所聚。洛京乱后,北国衣冠南渡,文明风流尽入江南。”
孟聚淡淡一笑:“果然是气魄不凡,不愧上国气象。”说着,他已展手做了个欢迎的动作:“苏大人,请。”
“孟侍郎,请。”..
谦让了一番,两人最终还是并肩而行,几个穿着红sè官袍的大员向他们迎了上来。孟聚已不是刚入官场的初哥了,所谓的官场文化,那是无论在北魏还是南朝那边都是共通的,看这几位大员行进的先后顺序、态度。孟聚立即就看出来了。众人是隐隐以中间那位身着红袍的那位老者为首。
“孟侍郎。那边中间的,便是兵部正堂方大人。方大人乃吾朝的三朝元老,功勋卓著,威望甚高。连陛下对他都颇为尊重,不可轻忽。”
听到苏墨虞在耳边的轻声提醒,孟聚微微颌首,他快步迎了上去。朗声道:“江北游子孟聚,见过诸位。有劳诸位贵人出迎,孟某如何敢当?有劳诸位,有劳诸位了!”
众位官员纷纷回礼,孟聚展目所见,都是一片灿烂的笑脸:“欢迎孟大人归国!”
“大人此番回朝,定能大展身手,鹏程万里。”
苏墨虞作为南唐朝廷的特使,也是孟聚回朝的带路人,自然成了这番场合里的最佳介绍人。他向孟聚介绍诸位在场的大唐官员:兵部尚书方岩、枢密使欧阳旻、禁军都督徐长兴、北府断事官萧何我听到那一个个重量级的名字从苏墨虞嘴里报出。孟聚的脸依然在灿烂地笑着,但眸中已有了一丝jing惕。
孟聚曾想过自己投奔南朝后的情景。他曾想过,自己会受到南朝官方的热烈欢迎,但看着码头上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那喧嚣的锣鼓和高耸的欢迎拱门,那鲜红的地毯这样的欢迎程度,还是超出了孟聚的预料。兵部、枢密使、禁军都督和北府的断事官联袂来迎,放在北魏那边的景穆帝时代,这就等于说是白无沙、慕容破、慕容淮等几位重量级大佬联合出迎自己,这不能不让孟聚受宠若惊。
他诚挚地说:“孟某初次归朝,对国朝尚且寸功未立,承蒙诸位大人如此看重,亲自出城迎接,孟某愧不敢当,诚惶诚恐。”
孟聚此言一出,不知为何,面前的几位大员顿时静了下来。那位瘦巴巴的兵部尚书方岩干干地笑了两声:“孟侍郎不必过谦,你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毅然率部万里回归,这便是有大功于国。这样的忠义之士,吾等便是出迎也是理所应当的,阁下不必觉得不安。”
官员们都是频频颌首附和:“牧公所言甚是,征北将军不必过谦了。”
孟聚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尤其是对上北府断事官萧何我时候,因为久仰其大名,他对其特别留意,多看了两眼,这位大名鼎鼎的北府断事官,其实也就是个留小胡子的中年男罢了,笑得热情又客气,丝毫没有想象中情报头子的yin沉感。
对这位曾经的上司,孟聚也表现出了特别的客气:“久闻萧公大名了。在北国时候,一直听易先生提起萧公的名字。当年在北府,承蒙萧公一直对我多有照拂,孟某一直想当面致谢的,不料直至今ri方能如愿。”
萧何我笑吟吟的:“孟老弟不必客气,易先生亦是多次向我提起你,我们虽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啊。孟老弟比我想象的还要年青啊!今后,我们就要同殿为臣了,倘若老弟不嫌弃的话,你我平辈相交,你唤我的号‘远志’即可,如何?”
孟聚连忙谦虚了两句,说自己后生小辈,何德何能堪与前辈并肩?但萧何我一意坚持,看他这么热情,孟聚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了,称道:“远志兄。”
介绍完几位重量级的大佬之后,接着便是介绍那些在场的中高级官员了。兵部的一个侍郎和四五个郎官,枢密院的两个枢密副使、北府各司的参事官们,还有禁军各旅的旅帅们这样的介绍寒暄持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上前被介绍或者自我介绍的各级官员足有上百人,饶是孟聚自诩记忆超群,但这样一张张陌生的官员面孔,cāo着各种各样的古怪地方口音,这实在是超出了孟聚的记忆极限。
起初,他还勉强记住对方的脸孔和官职,但到了后面,他只能呆滞着脸堆起一脸假笑,麻木地应对几声:“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好在几位高级官员都是人jing,看到孟聚木然的神情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苏墨虞干咳一声出来帮他解围:“牧公,诸位大人,孟侍郎得见诸位高贤,心中亦是欣喜。只是他历经数十天长途跋涉返京,已是身心疲惫。我们是否先把他送回住处歇息洗漱了。待今晚接风洗尘宴上再请侍郎大人与诸位畅谈?”
“如此甚好。”方岩沉声道:“老夫亦是如此想的。孟侍郎。你是我们兵部的属官,兵部亦已为你准备了住处,老夫这便引你前去。来,孟侍郎。若不嫌弃,你坐老夫的马车,我们一同过去吧。”
孟聚还没来得及表达谢意,枢密使欧阳旻干咳一声已经出声了:“牧公。孟征北是我们枢密院的将军,如今北伐战事正如火如荼,枢密院还有重要军务要与征北将军商议的。所以,兵部的好意,我们只能在此谢过了,孟征北,你随我去吧。”
方岩浓眉一蹙,脸上怒意隐现,在孟聚这个外来户面前,他也不好发火。只是淡淡说:“欧阳枢密这是犯糊涂了吧?孟大人的本职是兵部侍郎,征北将军只是兼衔罢了。很显然,孟大人的工作还是要以兵部为重的。”
欧阳旻把头摇得飞快:“牧公有所不知了,孟征北的武勇剽悍,天下皆知。很显然,孟征北所强,在于武勇,在于冲锋陷阵,而非运筹帷幄,兵部事务非孟征北所长,枢密院的征战方略,才是孟征北该关心的。”
兵部尚书方岩和枢密院使欧阳旻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唇枪舌战着,接着禁军的徐都督和北府的萧何我也加入了讨论,听着众人用那绵软的江南官话争辩着,说得又快又急,孟聚只能连猜带蒙地听懂一小半。他隐约听出来,好像是这几个部门的主官都希望能争取自己前去,至于什么原因,他却是听不出来了。
孟聚一头雾水,他求助地望向了一同回来的侍读学士苏墨虞,却见他微蹙眉头,神情肃穆。孟聚正待说话,但苏墨虞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待片刻,不要出声。
眼看着众人越说越是激烈,声量越来越高,那位方尚书都开始吹胡子瞪眼了,其他人也渐渐红了脸,这时,苏墨虞才站出来出声道:“牧公,诸位大人,可否听下官一句话?”
几位大人物虽然吵得脸红耳赤,但理智却还是保留着的,听得仁兴帝身边的近臣发话了,大家都说:“苏大人但说无妨。”
“为迎接孟大人,诸位大人希望能尽到地主之谊,此番热情,孟大人亦是感受到了。但不巧,陛下已有口谕,吩咐孟大人抵达时便需立即进宫面圣,由陛下来亲自款待。所以,对于诸位大人的好意,孟大人只能在此谢过了。”
听苏墨虞这么一说,众位大臣都是面面相觑。过了一阵,萧何我先表态了:“既然是陛下有旨意的话,吾等臣子自然是要遵从的。接待之事,我们不妨等孟大人出宫以后再做商议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孟聚告辞了众人,上了苏墨虞的马车,在众人热情的欢送声中,车辆缓缓启动,向着城中驶去。直至上了马车,离开了那帮热情的欢迎大臣们,孟聚才觉得稍微轻松。
看着车窗外的道路风景,苏墨虞淡淡地笑着:“孟将军,今ri初入京城,感觉如何?”
“国朝气魄宏大,人杰地灵,不愧为天朝上国。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不知是否方便请教学士?”
“将军尽说无妨。”
“国朝体制,与江北略有不同。在伪朝,凡涉及征战之事都是统归兵部主管的。但末将观之,在国朝这边,却是分为兵部与枢密院两家。末将方才观之,兵部和枢密院两家互不统辖,不知他们如何分工合作,职责又是如何划分呢?”
苏墨虞笑道:“孟将军不愧是军务行家,初来乍到便看出了其中关键。正如将军所言,我朝兵事是兵部和枢密院两家共同统管的,其中兵部负责兵员征集、后勤补给、粮秣发放等诸项补给事宜,而枢密院则负责兵马调动、军略策划、战事指挥等事宜简单点来说,兵部就是负责供应后勤和兵员,枢密院则负责指挥征战,两家合作,共御鞑虏。”
孟聚若有所思,他看得出来,南唐的军事指挥格局,等于是北魏的兵部职方司du li出来,以这个职能重新组建了枢密院这已经隐隐有些接近后世的现代军事指挥体制了。枢密院就是总参谋部。兵部就是总后勤部。
无论是从权力制衡还是职责分工来说。这样的体制当然要比北魏那边兵部一家独大要好孟聚甚至猜想,北魏那边倘若不是让慕容淮掌控了兵部,慕容家的兵变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成功。
“苏学士,国朝的诸位大臣。好像也太热情了些吧?”
苏墨虞笑了下,他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兵部、枢密院、禁军和北府四家都是掌管兵事的,在对付北魏的大是大非问题上,各衙门尚能通力合作。但在扩充自家实力这方面,各衙门都是不遗余力的。
只是南唐开国三百多年,兵部负责后勤补给,枢密院负责战事指挥,北府负责情报搜集,沈家则负责暝觉师培养,这样的分工格局已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律了。所有的势力范围都被划分完毕了,各家的职责也分工完毕了,无论谁想扩充自己的实力,都会侵犯其他衙门的利益破坏潜规矩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出头鸟肯定会遭到各家的群起而攻,谁都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
但突然。孟聚从江北过来了。他统掌五州三郡六镇之地,辖地几乎有北魏的三分之一了,统兵近十万。可以想象,这位重量级军阀一旦入朝,势必会成为朝中的新贵重臣。
大唐历史上并非没有过那种迅速崛起的权臣,但以往那些崛起的臣子们,他们肯定都有着自己的出身渊源、派系,都有自己的靠山和站队立场,旁人不可能轻易拉拢和动摇。
但孟聚与他们都不同,这位掌握偌大实力的征北将军横空出世,在大唐这边竟是毫无渊源和来历。在大唐这边,他没有座师,也不是门阀出身,没有门第和派系之别放在朝中的大佬们眼里,这位实力雄厚政治上却是一片空白的外来户,那简直跟一座会走路的金矿没啥两样。只要掌握了孟聚,就等于掌握了江北偌大的地盘和兵马,这样的好事,谁不想?
大佬们都很jing明,知道孟聚初来南唐,举目无亲,两眼茫茫这种状态,简直就跟刚被孵出壳还没来及认主的雏鸟没啥两样。只要自己掌握了接待的机会,把他接到自己的地盘上,热情款待,动之以情,这位江北军阀被拉入自己阵营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只是这种事,苏墨虞也不愿意说破了,免得让孟聚小觑了南唐的君臣。他笑说:“孟将军威名远扬,名震天下,诸位大人都是仰慕已久。今ri得见真人,大家自然要热情一些了。”
孟聚淡淡一笑,知道这位苏学士没说真话,他倒也不急:其实事情缘由,他也猜到一些了无事献殷勤,非激ān即盗。南朝大臣们既然对自己显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那肯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看重的,只要自己留心,那迟早会明白分晓的。
“苏学士,那我们现在,可是要进宫面圣吗?”
苏墨虞叹口气,按照原来的计划,他是打算先把孟聚安排在鸿胪寺的贵宾楼安歇下,让礼部官员教导他各种礼仪之后才安排孟聚在朝会上正式面圣的。但没想到在码头上各部官员这么相持不下,为了摆脱困境,他只能搬仁兴帝出来解围了。现在,自己只能是将错就错地带孟聚去立即面圣了。
他问孟聚:“孟将军,你在伪朝那边,可曾觐见过伪帝?面圣的诸番礼仪,你可熟悉?”
孟聚一愣了下:“以前景穆帝时代,末将曾随人参见过伪帝景穆。有人跟末将说过面圣的规矩,末将愚钝,倒还记得一些。”
苏墨虞松了口气,他说:“孟将军学过觐见礼仪,那就太好了。鞑虏虽然窃据中原,但他们的礼节朝仪却是溯自刘汉,与我朝并太大差异。陛下乃宽仁之主,对礼节并无苛刻要求。虽然仓促了些,但孟将军等下只需记得心口谨慎就好,料来纵有什么差错,将军新来,不熟我朝礼仪,想来陛下也不会见怪于你。”
说话间,马车已经过了一座集市,只见那边街道纵横,商铺林立。招牌店幌密密麻麻。人流熙攘如cháo。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喧嚣的场面。孟聚观察了下,看着街上走动的行人,衣着都颇为体面。秩序竟然。至于在北魏道边常见的衣不遮体的流民和饥民,在这边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孟聚叹道:“尚未入城,街面便如此繁华,北方传言说国朝物产富饶、百民富足。末将一直不信,不料国朝富足、万民安康,此番情形却是远超传言之上啊。”
听到孟聚夸奖,苏墨虞矜持地微笑道:“圣天子爱民,体恤民力,轻徭薄赋,朝中诸位大臣亦是深明天子心意,平争息讼,捕盗去激ān。历经百年之治,我朝方有如此盛况。如今。江都城有户超三十万,人口已过百万之数。此等繁荣景象,只怕伪朝的洛京亦是难以比拟吧?”
“正是。慕容家起兵之前,末将曾去过洛京,那时末将便感觉,洛京已有了衰败气象。慕容家起兵之后,洛京数经战乱,人口财富都流失大半,街道建筑历经战火几成废墟,更是不能与大唐蒸蒸ri上的气势相比了。”
苏墨虞点头,他指着车窗外的集市,沉声道:“孟将军,此地就是著名的白下集了。”
“白下集?”孟聚微蹙眉:“苏学士,恕末将孤陋寡闻,不知此地可有何著名渊源?”
“呵呵,江北那边或许少闻此事,但在我朝,人人皆知,白下集乃我国朝定基之地。”
苏墨虞抑扬顿挫地说道:“三百年前,鞑虏酋首慕容龙城强渡大江,兵逼江都,阖城人心惶惶。刘汉皇室怯弱如鸡,惊惶无措。当此时,圣祖挺身而出,招募兵勇,打造斗铠,始造王师。便在离此地,圣祖率弱旅一举击溃进犯的鞑虏强师,一战而定国朝三百年之基业,北兵从此不敢窥江南。
白下一战奏捷,江南轰动,万民欢腾,家家户户皆供圣祖长生牌位,圣祖威望之高,一时无双。刘汉献帝主动禅让,吾朝乃立。”
“啊,这就是江都古战场?”
孟聚诧异,他望着车窗外那熙攘、热闹的集市,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在三百年前那个大雪的午后,就在这片被大雪覆盖的平原上,来自塞北的异族兵马与保卫家园的华夏志士在进行殊死的搏杀。这是空前的大战,两军损毁斗铠都超过了千架以上,血染雪原。战斗从午后开始,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尽管南军的死伤接近北军的三倍,但最后,先坚持不下去的却还是魏军。被南军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气势压倒,魏军失去了斗志,不得不主动后撤。
想象中那流血漂橹的战场,与眼前这一派繁华气象的街市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孟聚久久注视,心cháo澎湃。
孟聚本以为,苏墨虞会带着他直接进城入宫觐见,但没想到,马车在城门外的官道上绕了个弯,没进城而是直奔西南而去了。苏墨虞解释道:“方才我已经打听过了,陛下今天不在宫中,他去了城外的秋林苑。”
马车在官道上跑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中间还在驿站里换了一次马,来到了一处山林边。孟聚一眼望去,只见山高林深,树木繁茂,满目苍翠,飞鸟鸣啼,一股山林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山林边上的道路上,有一队穿着禁军服饰的士兵把守着,苏墨虞出示了自己的腰牌,那带队的军官显然是跟他认识的,一边查看腰牌一边寒暄道:“苏学士,我们有大半年没见了吧?听说你出使北国了,什么时候返京了?好久不见,陛下怪想念您的,念叨了好几次。”
“张都统,好久不见。学生也是今天才回来的。陛下可在苑里吗?”
“陛下在。”那军官打量了下孟聚,神sè狐疑:“苏学士,您要觐见陛下,这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您带来的这位先生却是有点面生了,他是……”
“哦,且容我介绍,这位便是兵部右侍郎兼征北将军孟聚孟大人。孟将军从前一直在北国征战,这是第一次返京觐见孟将军,这位便是御前都统张平,你们二位都是武将,不妨多多亲近。”
“孟侍郎?”那张都统愣了一下,他蹙起了眉,苦苦思索着:“这名字倒像是哪里听过了……啊,你就是北魏那个万人敌,北疆的孟大都督?”
孟聚微微躬身:“末将正是。见过张兄弟了!”
认出孟聚,张都统显得十分兴奋:“真的是你啊!孟大人,你的事,弟兄们都听过了,武将里,你是这个,没说的!”
张都统一翘大拇指,他打量着孟聚,赞道:“大伙都想着,孟大人你这么大的名头,杀了那么多蛮子,样貌不知该多凶呢,没想到你的真人长得这么俊,跟那些读书的秀才们也没啥两样。你可真不像吃行伍饭的人啊。有空的话,今晚老张不当值,请你喝酒!”
“呵呵,张都统若有兴致,末将一定奉陪……”
说话间,突然丛林后响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有猎犬鸣叫的声音,像是有大群人正在接近。众人一愣,都停了口,却见从丛林后的山间小道上,走来了一群身穿劲装的青年,青年都手持长戈、背负弓箭,手上提着野兔、野鸡等猎物,有几个人还合力扛着一头血淋淋的野猪。
众位青年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男子,那男子和周围众人一样穿着深sè劲装,背负长弓,双手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拿。他个子中等,身形匀称,眉宇清秀,双目有神,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唇边并没有留胡子,走起路虎行阔步,显得很有气势。
这群打猎归来的青年一路谈笑风生地过来,人未至,欢声笑语已先传了过来。孟聚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道旁聚着的几个人。
那领头的男子一眼便看到了苏墨虞,他一愣,立即脸露笑容,欢喜地走过来,边笑边嚷道:“墨虞,你可是舍得回来了!你这么一去就大半年,老子还当你被北边的姑娘迷住了不舍得回来了呢!”
苏墨虞从容跪下匍匐:“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微臣奉命出使北国,幸不辱命,终于把孟将军给带回来了。”
尽管心中已有些预感了,但苏墨虞这样一跪,孟聚脑子“嗡”的一下子炸了:难道眼前这个举止活跃、言谈中不拘礼节的青年男子,就是传说中五百年一遇的大唐圣君李功伟?
“墨虞,这里不是宫中,不必那么拘礼。地上脏,你先起来吧。”
李功伟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孟聚,他眸中jing光闪烁,双目有神:“看这气度……倘若朕没看错,这位便是威名传天下的北疆孟将军了吧?”
孟聚作势要跪倒:“正是微臣!罪臣归降来晚,还请陛下责罚……”
李功伟抢上一步,搀住了孟聚:“孟将军,千万不要如此!你有大功于国,功在社稷,罪从何来?”
他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他诚挚地说:“孟将军,这番确实委屈你了!若换了朕是你,朕只怕是不肯来的。”(未完待续。)
“朕只怕是不肯来的。”
孟聚闻言微微一震,南唐皇帝李功伟开门见山,确实令他震撼。但问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以随便说话,自己这个寄人篱下的游臣也跟着学的话,只怕下场就不怎么妙了。
“陛下圣安,微臣不告而来,只怕叨扰了陛下狩猎的兴致。”
“无妨的。”李功伟爽朗地笑道,露出了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他亲热地一手挽着孟聚的手臂:“孟将军来得恰是时候,我们刚刚打完猎,正要进午餐,将军来得恰好,不妨和我们一同用膳吧?”
“陛下赐宴,那是微臣的莫大荣幸了,微臣不敢辞。”
李功伟笑笑,他又看了孟聚几眼这个来自北朝的将军很有意思。
“孟将军,且随朕来。”
. .
孟聚和那群劲装的少年郎一起簇拥着李功伟上山,一行人沿着山道上去,只见山林幽深,草木繁茂,景sè秀美,在山林间的转角上,可以遥遥望见山下的江都城。在这里望下去,只见城池雄壮,建筑密集,唯一碍眼的是山道两边随处可见的红衣禁军卫士,他们或隐或现,见到皇帝一行人走到便躬身行礼,然后退入林中。
路上,李功伟跟孟聚闲话家常一般聊着天:“孟将军刚到江都,可进过城了吗?还没有吗,江都城中倒是有几处不错的去处,象chūn华楼的歌舞,泸州阁的鲈鱼,江水阁的年华全餐都是很不错的,闲来朕带你去尝尝。”
“陛下器重,微臣惶恐不安,如何敢劳动陛下玉趾呢?”
“其实。朕也是借着孟将军的福气啊。”李功伟冲着孟聚挤挤眼。他压低声音说:“他们总说天子万金之躯不可轻动。朕想微服出去吃点东西都不行。不过,到时候朕说要款待孟将军,招待重要的国宾,他们总不好拦着朕了吧?哈哈。”
孟聚不禁莞尔。李功伟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被大人束缚着的叛逆少年,充满青chūn活力又跃跃yù试。
因为初到贵地,不清楚南朝的忌讳。孟聚一路谨言慎行、多听少说。听李功伟和众人的言谈对答,他倒是听出来了,那群陪着李功伟一起狩猎的少年郎大多是南朝的勋贵子弟。
像是因为熟悉的缘故,这帮少年与皇帝相处也不怎么拘束礼节,大伙称呼李功伟也不称“陛下”而是唤“三哥”,李功伟对少年们也不称姓名而只称绰号:“老五”、“小六”、“阿七”、“老幺”……
孟聚不知道这些少年的身份,但看他们自信昂扬的样子,孟聚相信,这帮人的家世都该是非同一般的。看着李功伟和伙伴们前呼后拥意气飞扬的样子,孟聚恍然间真有种感觉。自己是回到了前世,与同伴们出去郊游一般。
进膳的地方是在山腰的一处凉亭里。当李功伟一行抵达时候,亭中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几张餐桌摆在亭中。
李功伟带着孟聚一同入座:“来,孟将军,坐这边,靠近点,与朕说说话。苏学士,你也坐,你一去北国半年,朕也好久没见你了。”
看那张餐几是仅次于主桌的位置,孟聚微微踌躇,但还是应下了:“既然是天子赐坐……微臣惶恐。”道谢后,他就安然坐下。
看着孟聚坐得平稳,腰板挺得笔直,目光平视,不卑不亢,李功伟心中暗暗赞许天子之威,这不是开玩笑的。那些初次觐圣的朝臣,尽管有些也是堪称悍将的人物了,但他们第一次觐见时候,要不是紧张得全身僵硬象个牵线木偶一般,要不就战战兢兢汗流如浆,举止失措是正常。而象孟聚这样,初次觐见便能表现得礼仪周全又自然从容的,李功伟确实很少见到。
“看来这位征北将军是经过大场面的,倒不是一般粗莽武夫呢。”
李功伟看着孟聚,他笑道:“孟将军从北国而来,今天来得匆忙,朕这边也没事先准备北方菜肴。这江南饮食,倒是不知能否合将军胃口呢。”
“让陛下费心了。微臣行伍出身,已是习惯了风餐露宿,受得了苦,什么都能吃。江南美食闻名天下,今rì微臣能受陛下赐宴,一饱口福,已是十分感激,陛下不必为微臣担心的。”
“那就好。孟将军放松些,尽管自便,不必拘束。”
尽管只是在野外的便餐,但这一顿可并不简单,身着青衣的内侍们将菜肴流水般端送上来,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菜肴转眼工便摆满了孟聚面前的桌几。因为是野外的便餐,也没那么多的规矩,仁兴帝只是举杯道了声:“孟将军,还有诸君,都请随意便是。”
孟聚举起了杯,学着众人一同回应道:“恭祝圣安!”
然后便开始了进膳。孟聚在大魏那边担任高官,但却一直在军营里过着行伍生涯,也没机会见识过上层贵族生活的奢糜和jīng细。江南的饮食风味与北疆大不相同,看桌上的菜肴,倒是有小大半是水中的鱼、贝之类。好在比起后世花样繁多的菜谱,南唐烹调技艺倒也不是很复杂,所谓宫廷菜肴也只是食料比较jīng细罢了,做法倒大多只是平常的蒸、煮、炖罢了,所以孟聚倒也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来。
与北方不同,南唐宫廷进食秉承食不语的规矩,约莫两刻钟功夫,大家都吃完了。李功伟挥挥手,内侍们上前撤下去餐几,又端上了净盘、洁巾等用品,让众人净手和洁口。
等这些忙完了,仁兴帝把那那位被称作“老五”的高个子勋贵子弟唤到跟前,对他说了几句,那老五应道:“三哥,吾知晓了。”
说罢,他退下招呼了一声,众位勋贵子弟便纷纷跟着出了亭子,沿着山道继续往高处攀去。望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仁兴帝笑着向孟聚介绍道:“老五是博阳侯世子。虽然xìng子豪爽。但他为人豪爽。交游甚是广阔,这个朋友,孟将军以后倒是不妨一交。”
孟聚颌首:“是,微臣谨遵陛下旨意。”
“呵呵。这里不是宫中,将军不必那么拘礼,将军是何时到江都的呢?”
“微臣今rì刚刚抵达江都,便立即前来觐见圣上了。”
仁兴帝瞟了苏墨虞一眼。目光中不无责备之sè,苏墨虞脸露苦笑,却是无法解释。
“孟将军初入江都,未洗风尘便立即来见朕,这番诚挚心意,朕已经明白了,只是这未免显得我们有些慢待贵客了墨虞,孟将军在江都的住处,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可不能亏待了他啊。”
苏墨虞出席,他应道:“陛下。关于孟将军的接待安置一事,此事还得请陛下定夺。”
“咦?”李功伟扬扬剑眉。他望着苏墨虞,目光中已经流露出不满:这点小事,还要朕来定?”
“陛下,因为孟将军身兼兵部、枢密院、北府和禁军各部的差使,各衙门都称自己有接待之职。在抵达的江都北岸码头,各部的堂官便为此争执不下了。倘若陛下不圣裁的话,恐怕他们还会继续争执下去的。”
李功伟恍然,他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沉吟片刻,笑道:“孟将军,你与各衙门之间的公务,朕就不便过问了,任由你们自行交涉。但款待你之事,此事无关朝政,朕还是可以插手说上两句的这样吧,淮阳侯杨敬半年前犯事被夺爵了,他的府邸也被公中收回了。朕看过那府邸,也过得去。这样,朕就做主了,将淮阳侯府赐给将军开府,作为将军在江都的落脚地吧。”
孟聚连忙推辞:“陛下厚恩,微臣粉身难保。只是微臣还是白身,入住公侯府邸的话,规格上多有僭越,也不符国朝的礼规。”
“将军担心的倒也是,淮阳侯府邸还是是侯爵规格……”李功伟微微沉吟,随即展颜一笑:“不过倒也无妨,墨虞,等下你记得拟文一份,就说孟将军弃鞑虏高官厚禄而投奔我朝,有大功于国,忠义可嘉,朝廷特赐其一等征北侯爵。
孟将军,这样的话,你有个侯爵身份,入住府邸的话就没事了。”
孟聚推辞了几番,说自己初入大唐,寸功未立,实在无颜领受厚爵,但李功伟态度甚是坚定,他笑着说:“孟将军,所谓天子金口玉言,朕既已出口,便万无收回之理。莫非,将军要朕做个出尔反尔之人吗?”
李功伟都说到这份上了,孟聚实在也无法推辞了,他叩谢了恩典,心中却是忐忑:观察李功伟为人谈吐,并非轻率冲动之人。他这样看似随便地许了自己一个爵位,但孟聚相信,真正原因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为了让孟聚有个身份能入住侯爵府邸”。
接着,李功伟又和孟聚闲话家常地聊了一阵,他对孟聚在洛京的经历有兴趣,尤其是对孟聚少年秀才后又转投行伍的这段经历,他显得特别有兴趣。孟聚也做了详细的解说,李功伟频频点头,显得很是开心。
他漫不经心地说:“孟将军,朕已经听说了,为了笼络你,北朝那边开出了很高的价码,甚至答应给你封王,但最终,将军你还是选择了国朝。朕想知道,孟将军你做如此选择,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望着孟聚,目光很诚挚:“孟将军,这里不是朝廷奏对,除墨虞以外也无外人,所以,有什么心里话,你尽可直说便是。”
孟聚心想除非老子真是脑子进水了才可能跟你实话实说,但看仁兴帝态度这么诚恳,自己不拿些干货出来只怕也是交不了差了。沉吟片刻,他诚挚地说:“陛下圣目如炬,微臣的一点微末心思,只怕也是逃不过陛下的明察秋毫。
鞑虏那边确实给了微臣很好的条件,他们把微臣从行伍之末提携成一方重臣,确实对微臣有恩在先。只是微臣虽然身在行伍,却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也懂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道理。国朝即将一统天下,此为华夏一统、汉统复兴的千年之机,微臣倘若为一己私利而至天下涂炭,贻误汉统复兴的千载之机这样的事。微臣实在不敢为。否则九泉之下亦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李功伟听得频频点头。他赞道:“孟家亦不愧是前朝的衣冠华族,通义明理,如此方能培养出将军这样深明大义的忠义志士来。孟将军,你说得很是。鲜卑人的小恩小惠,不足为念,大丈夫当放眼天下,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重。将军以万民为重而舍个人私利,有此善念,造就万民福祉,必将遗福后代,恩泽延绵。
孟将军不恋鲜卑高官厚禄诱惑,毅然投奔正统,回归国朝,这事必将成我国朝的一段传奇佳话,朝廷亦应对此大力嘉奖宣扬,以此彰显我朝褒忠贬激ān之宗旨。激励天下志士奋进之心。”
孟聚连忙推辞:“陛下圣恩,微臣诚惶诚恐。但当前北伐战事正紧。禁军、襄阳军、西蜀军等各路兵马正在前线与鞑虏兵马进行殊死战斗,朝廷此时应宣扬的是王师将士的武勇和忠诚,激励将士们更加奋力作战以报效朝廷。比起王师将士的赫赫武勋来,微臣这点微末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李功伟微笑着瞟了孟聚一眼这位北朝武将倒是懂分寸,知道韬光隐晦的道理,不yù过于高调引人瞩目。不过,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倘若孟聚是那种只知武力、一味斗狠逞强的莽夫,他也不可能这么年青就成为北朝的重兵军阀了。
孟聚本以为,李功伟还要接下去跟自己谈谈北疆军的事情。但他没想到,谈完了这事厚,皇帝的话题就不再涉及军政事务了,而是转向了彻底的闲聊。他好奇地问起孟聚在北疆的战事经历,也问起了慕容家的一些事情。他尤其对慕容毅感兴趣,对他问得特别详细:“孟将军,听闻你与北虏的伪太子慕容毅也有过一番交往吗?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孟聚微微沉吟,答道:“就微臣所知,慕容毅太子xìng情沉稳,刚毅坚定,深通兵法韬略,而且沙场履历丰富。据闻,伪朝那边已让他重新掌权,执掌征南行营的军务,将来王师一旦遭遇此人统军,还得多加留神。”
李功伟颌首道:“金吾卫已经腐朽,兵无士气,将无战心。众将皆为庸碌之辈,朕倒不放心上。如今鲜卑的那帮皇族贵族中,也就慕容太子还堪一战了。
但我朝对鲜卑的优势是压倒xìng的,尤其是孟将军你归顺反正以后,鲜卑人将面临南、北、西三面受敌的困境,此为大势所趋,不可能被他一人逆转。尤其孟将军你归顺我朝后,这是对伪朝的又一次重大打击,他们人心士气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不但地方上的镇守官僚和将领纷纷向我军请降,甚至就是鞑虏亲军金吾卫兵马中也有将领与我朝主动联络请降的。所以,慕容太子虽然能干善战,但他的部下却已军心散乱。或许他能取得一两次战斗的胜利,但他决计逆转不了大局了。”
“陛下料事深远,剖析jīng准,微臣深为叹服。陛下所言甚是,纵慕容毅还有几番才能,但在这大势之下,料他也无法顽抗王师之威。”
见孟聚赞同自己的意见,李功伟微微一笑,他深深凝视着孟聚,淡淡道:“孟将军,这里再无外人,你我尽可放胆直言朕猜,你归朝之前,肯定有人跟你劝说过一些诸如飞鸟尽良弓藏之类的话吧?你是否心中亦有此顾忌,不敢轻信,所以直到此刻方肯归朝呢?”
孟聚心中剧震,他不敢正视李功伟的目光,离座跪倒:“微臣……微臣万死!微臣孤身来朝,便是因为微臣对朝廷、对陛下一片赤诚忠心,绝无猜疑君父之心,请陛下明鉴!”
苏墨虞也愕然,他也跟着起身跪倒:“陛下,孟将军对朝廷确是一番忠诚,并无此意……”
李功伟摆手:“哎,孟将军,墨虞,你们都起来。这边再无外人,我们就是闲话家常罢了,不必那么激动孟将军,朕知道你是忠臣赤子,一心以天下为重,否则以你的实力,大可自建一国自立为君,或者相助鲜卑人。怎么都比到江都向我南面称臣来得逍遥快活。但说老实话。你若说心中没有那些顾虑。朕却是不信的。”
“这……微臣万死,决计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李功伟叹了口气:“孟将军,这又有什么大逆不道了呢?自古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不但你们懂,朕也懂的,便是忠臣赤子,在报效国家之时。也要考虑自己身家xìng命,你便是有此念头,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朕并不见怪有此顾虑,才是正常人,若是没有这种想法的,那倒是反常,朕倒是不放心了。”
李功伟说话坦白又直接,被他这样直指心扉,孟聚一下懵了。也不知道如何应答的好,只能一个劲地答道:“微臣万死。万万不敢!”
“呵呵,孟将军不必多疑,朕提起此事,正是要消除你我的君臣疑心。飞鸟尽良弓藏,这自然没错,但倘若飞鸟永远不尽呢?”
“飞鸟永远不尽?”孟聚茫然:“陛下之言太过高深莫测,恕微臣驽钝,无法领略陛下圣意。”
李功伟站起了身,他站在亭前,眺望着山下辽阔的江南平原,只见城池巍峨,湖泊纵横,良田仟佰。他没有回身,孟聚听到他深沉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朝国势,正如旭rì东升,蒸蒸rì上。相较之下,窃据中原的鲜卑群丑,不过是墓中白骨罢了,但收复中原,这并非我朝的终点,不过我朝军略的第一步罢了。
待收复中原之后,我大唐依然四面环敌。我朝的辽东被契丹蛮族所占据,契丹人已经开始尝试着结束游牧,开始筑城建制,下一步他们就要立国称帝了;
在北方草原上,有柔然、突厥、高车所部的魔族和大批附庸部族,蛮族们野心勃勃,他们时刻梦想着能如鲜卑人一样,再次突破我朝边塞,南下掳掠中原;
在西北和西域,刘汉昔rì的西域都护府所在,则被乌孙、车师、焉耆、龟兹等国占据,还有呼揭、坚昆、丁零、西羌等部族环窥其上;而在西南的青藏高原,则被吐谷浑蛮族所占据,他们已开始建制立朝了……
孟将军,你该明白朕的意思了吧?即使鲜卑人被消灭,但天下还远未到太平之时,蛮族依然游荡在大唐的边界之上,你这把良弓永远不会被藏……
李功伟转过身来,因为心情激荡,他俊朗的脸上浮现一片淡淡的殷红,他的声音已略带沙哑了:“孟将军,墨虞,自登基之rì起,朕便一直有个梦想。这个梦想太过狂妄,朕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怕被人笑话。今rì,朕第一次告诉你们:朕的梦想,便是让大唐征服这所有的土地,无论是辽东、塞北、西域还是青藏,让这所有的土地统统沐浴于我大唐的荣耀之下,让我汉人昂首挺胸于这苍天白云之下,让我大唐的疆土延至那天与海的尽头!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rì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唐之臣妾这,便是朕的梦想!朕如今年不及而立,倘若天赐朕以甲子寿辰,那朕还有三十多年时间来实现这个理想。
孟将军,你能以天下苍生万民为重,放弃了北朝的荣华权势投奔吾朝,你的品德和人品,朕十分敬重,也很是放心。你的武功威名,更是响彻天下,你,就是朕一直在期待的那个人!
将军,你可愿助朕一臂之力吗?你可愿统帅大唐的倾国兵马,成为朕手中的利剑,让朕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大唐的旗帜飘荡于四海之内吗?”
李功伟的一番话情真意切,孟聚听得亦是心cháo激荡。他屈膝跪倒:“微臣愿意!归降罪臣承蒙陛下不弃,愿为陛下征讨蛮夷,在天涯海角为我大唐开疆扩土,争得无上荣耀!”
李功伟哈哈大笑,他亲自伸手将孟聚扶了起来:“朕有了将军,便如虎添翼。来人啊,上酒,待朕与将军好好畅饮一番呵呵,墨虞,你休想逃席,你也要一起陪朕!”
苏墨虞哭丧着脸:“陛下,微臣酒量欠缺,您和孟将军都是海量,就不必让微臣奉陪了吧?”
“呵呵,休想,这是御赐,难道你还想抗拒不成?来人啊,换大碗来,上酒!”
这顿酒,三人便喝边聊,从午后一直喝到了黄昏。
李功伟口气豪迈,孟聚只当他酒量也同样豪迈呢,没想到苏墨虞这个文人还没倒下呢,李功伟这个皇帝却是第一个支撑不住了,他的人都软倒餐几上,嘴上还在胡乱叫唤着:“中国强盛之时……呃,凡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好在在亭子边上侍候的内侍很多,几个人合力把皇帝架了起来,塞进了轿子里抬下山去了。望着那轿子渐渐远去,苏墨虞打了个酒嗝,他叹口气:“这下麻烦了,陛下又喝得大醉了。孟将军,你我明天等着被御史上折弹劾吧,蛊惑陛下溺于酒sè,这个‘阿谀小人’的名头,你我怕是逃不掉了。”
孟聚打了个酒嗝,他是手握重兵的大军阀,对所谓御史的弹劾,倒也不怎么放心上。他笑道:“苏兄,我看陛下的酒量,好像……也不是很高啊!”
“唉,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了。他好酒,但酒量又不行,一喝就醉,一醉就乱说话,结果他自己回宫一躺就没事了,倒是我们这些近臣要挨御史骂死……呃,不行,学生也有点喝高了,孟将军,我们这就下山吧。”
“好!苏兄,我来搀你……苏兄,你莫说陛下了,陛下随口引那汉宣帝定胡碑,倒是博学多识啊。不愧是陛下,文韬武略皆是超人一等啊!”
苏墨虞站定了脚步,他望着孟聚,眼中醉意朦胧:“呃,孟将军,你说什么?什么汉宣帝定胡碑?”
孟聚一愣,也站住了脚步:“苏兄,汉宣帝的定胡碑,莫非你没听过吗?”
苏墨虞侧头想了一下,迷惘地摇头:“汉宣帝,这是刘汉的哪位皇帝啊?学生不敢说遍读天下经书,但刘汉的史书,学生还是遍读能诵的恕学生孤陋寡闻了,怎么不知道刘汉朝还有汉宣这位皇帝?”
望着苏墨虞那张醉意朦胧的脸,孟聚只觉一股寒意陡然贯通全身,他全身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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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修改)(未完待续。)
() 仁兴帝许诺要赐给孟聚一座侯爵府邸,但这府邸毕竟还没赐下呢。苏墨虞本来还想请示仁兴帝,该把孟聚这位贵宾安排在哪里,没想到皇帝高兴了就一头喝倒了,丢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路下山,但还没到山脚下呢,身后传来了叫唤声:“孟将军,苏学士,请留步片刻。”
俩人回身望去,暮sè中,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正从山路上向他们快步走近来,那青年却是见过的,正是今rì与孟聚一同用御宴、伴随在仁兴帝身边那位“老五”,后来仁兴帝称他为博阳侯世子的人物。
虽然喝了酒,苏墨虞还是保持着清醒,他晃着身子行礼道:“徐公子,呃,好久不见了。今天在御前,不便见礼,学生多有失礼了。”
徐世子昂头哈哈一笑,他走过来,拍着苏墨虞的肩头:“苏学士恁客气了,你去北国半年,我还想着,那边的风沙能磨掉你一点酸气,没想到回来一看,呵,苏学士你又白又胖,愣是比出发前的气sè还好,说来还是要感谢孟将军把你招待得好啊!” ..
没等苏墨虞答话,博阳侯世子已对孟聚说话:“孟将军,久仰大名了。说来不怕您笑话,我自小喜欢cāo刀舞戈,喜欢行伍兵事,可惜却没有投军的机会。咱最佩服的就是象孟将军您这样驰骋沙场的名将了,听了将军打金城的战绩,我就一直在琢磨着啊,这位能以一当千的猛人呐,那该是怎样的好汉?没想到今rì见了真人,却真把我惊呆了,孟将军。你比咱翰林院的书生还清秀啊!
孟将军。我仰慕阁下已久。今儿终于得见真人了,啥也别说了,二位哪都别去了,倘不嫌弃。就到寒舍喝上两杯吧。”
碰上这么一位自来熟,孟聚微微惊讶。苏墨虞客气地说:“徐公子盛情好意,孟将军和学生都甚是感激。只是孟将军刚到江都,连落脚地都没着落呢。实在不得空闲。来rì方长,不急一时,我们改rì再到府上拜访……”
没等苏墨虞把推辞的话说完,博阳侯世子已经笑道:“苏学士还是忒把细了。莫担心,孟将军暂居寒舍,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今天宴后,陛下已经跟我吩咐了这事,说孟将军初到江都,赐府一时没下来,可以暂居寒舍一些时rì。也好避开那些俗人的叨扰。”
孟聚和苏墨虞都恍然今天宴后,仁兴帝召这位博阳侯世子近前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没想到是这件事。既然是仁兴帝的安排,那就不便推辞了,孟聚拱手行礼道:“如此,孟某就要多多叨扰世子了。”
“哎,孟将军不必客气。你能来,那是我的荣幸才是!寒舍能得将军名将入住苏学士,那句话该是怎么说的哦,蓬荜生辉!”
既然仁兴帝已安排了新的接待人,苏墨虞终于得以从这个任务里得到解脱。离家半年,他亦是归心似箭,和孟聚道别之后,他就兴冲冲地上了自家的马车回城了。而孟聚则上了那位博阳侯世子的马车,由他陪着一同回府。
博阳侯世子是个很健谈的人,上了马车,他就自己打开了话匣子,自我介绍说姓徐,叫徐彦,在族中排行老五,平时喜欢的就是舞刀动枪的,最爱的是运筹帷幄的兵事,最佩服的是那些威风凛凛、驰骋沙场的武将,唯一可惜的是家中老爷子不同意,不然他早就投军了。
这位博阳侯世子对孟聚的沙场经历感兴趣,问了孟聚很多很多军事问题,譬如步军兵马一天能走多少里地、安营歇寨的注意事项、斗铠与步兵的搭配组合战术等问题。
博阳侯世子尤其对孟聚经历那场金城战役感兴趣,还从马车里的柜子里找出了一份白纸,请求孟聚给他画出金城战役中双方兵马的运动示意图。他很崇敬地请问孟聚,这一仗,战前孟聚是如何筹划准备的?
结果弄得孟聚奇窘无比那一夜,先是金吾卫被偷袭,接着是自家的兵马又偷袭了边军的伏兵,接着就是双方乱战一场,打得昏天地暗,最后自己的兵马追击边军残部糊里糊涂地追到了金城边上,最后偷城得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这只能说孟聚的运气好到爆棚,跟运筹帷幄半点关系没有。
好在眼前这位半调子军迷明显不是行家,所以孟聚倒也不怕露馅,他鼓起腮帮子狂吹一通,说自己是如何料敌机先,与统军将领轩文科、监军内侍马贵等一众愚蠢的同僚斗争,力排众议定下了全盘的周密战略,为最终的大胜奠定了基础。当然,不相信自己英明决策的轩文科等愚蠢同僚们,最终只能落得个损兵折将的惨败下场这番说法破绽百出,但拿来糊弄少经军旅的毛头小子却已是足够了,只见徐彦听得如痴如醉,望孟聚的眼神那简直是五体投地。
随着孟聚一路胡吹,车声辘辘,马车已进了江都城门。从窗户里望出去,暮sè深沉,城市和建筑都陷入了深沉的夜sè中,远处高楼錾檐的宫阙轮廓在深红sè的霞光中隐现。孟聚注意到,江都的佛庙很多,远远近近,到处都可见佛寺的飞檐和钟楼。
天sè入黑,但街道并不漆黑,街道两边的店铺、酒楼纷纷挂出了灯笼和彩灯招牌,那五花八门的彩灯一盏接着一盏,一直延伸到长街的尽头。长街上人流稠密,人声喧嚣,马车不时被行人和货郎阻碍,不得不缓缓前进。
看着孟聚留意窗外的街景,博阳侯世子徐彦笑说:“孟将军初至江都,道上风尘仆仆,今晚我们暂就不安排宴席。待将军安顿下来了,在下倒愿做个向导,带将军见识一番咳咳,江都的风土人情才好!”
说到“风土人情”几个字时候,博阳侯世子加重了读音,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那表情,分明在说“你懂的”果然不管古今中外,男人之间说起风月韵事,那是拉近彼此关系的不二窍门了。
孟决头一笑:“久闻江南秦淮风月久矣,吾心亦是久仰。只是初至江南,不得门槛而入。若能得世子引路,固所愿也,不敢请矣。”对于青楼风月之类,孟聚在北国也见识过一些,他对此并不抗拒,但也不沉迷。但到了江南,孟聚明白,自己必须要沉迷了自己不是读书人士大夫出身,不用讲究清规戒律和名声。如果一个军汉出身的武将严谨自律,对酒sè钱财一丝不沾的话,这只会让南朝君臣把自己当成异类,甚至还会觉得自己“心怀异志,所图甚大”,那时自己就会很不妙了。
见孟聚并不假道学,直截就点明“风月”,博阳侯世子十分高兴,他兴致勃勃地向孟聚介绍起江都各家酒楼jì院,各家当红的艺jì和红牌。他拍着胸膛向孟聚保证,江都的各家青楼和酒台,没有哪家是他不熟悉。无论孟聚要点哪位当红的艺jì,自己都能帮他遂了心愿。
孟聚笑着道谢,心中却是生出了寂寥:难道,自己的后半生就要在这样的风花酒月中度过了吗?
马车在江都城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转过了四五条街道,终于在一条深深的巷子里停下来。当马车停下时,一群佣仆已涌了上来,迎接归来的车子。
孟聚下了车,四处打量,博阳侯府的建筑颇见气派,整条巷子里只有他家一个门口,高耸的檐壁,朱红sè的大门,四盏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门口壁立着两排迎接的家丁和护院,家丁们一个个队列整齐,站得笔直,器宇轩昂。
看到他的目光,徐彦得意地说:“孟将军,我以军法治家,平时都是以军中纪律来cāo练家中佣仆的。将军看着,这规矩可还过得去吧?”
碰上这个中二期的青年,孟聚真是没力气说话了弄几个健壮家丁在门口站岗就敢说自己是以军法治家了?你不妨先看过叶家再说吧。
孟聚笑着点头:“很好,府上诸位都很jīng神,看这jīng神和气势,比我东平军中的jīng锐铠斗士还强上两分对了,不知令尊博阳侯和令堂可在府中?初次登门,我该拜访老人家的。”
“呵呵,我父出征淮北,现在不在家中。我母亦是回了外家省亲,现在,家中就是由我自个做主了,所以将军在家中尽可自便的。”
“啊,侯爷出征在外了?敢问侯爷在军中担任何职?”
“劳动将军垂询,家父徐讳本昌在江都禁军任职,任统军左都督。此番出征淮北,家父担任北伐淮北行营殿军检校兼徐淮路统军都督,专司徐、淮路经略。”
“原来是将门虎子,难怪世子气势如此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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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闲聊着,徐彦领着孟聚从正门里进去,过了正堂和二门、回廊、花苑等一系列建筑,将他领进了花苑中旁的一座院子里。
“将军,这是家中的客院,专为尊贵客人过来时启用的,条件虽然简陋,但房间倒还干净。将军看看,若还缺些什么,只管跟管事的说就是。”
孟聚环顾了下自己的临时住处,只见庭院整洁,阁楼崭新,佣仆和丫鬟们都在院门前恭候。他点头赞道:“这院落甚好,有劳世子费心了。只是还有两件事,在下还想麻烦世子的。”
“将军但说无妨?”
“在下从北方过来,身边还带了一些用惯的佣仆和物品。他们都还在船上,等在下消息。想请世子派人过去通知他们一声,领他们过这边与我会合。”
徐彦并不以为异。在他想来,孟聚这样的重臣高官,身边带着大批佣仆是很正常的,他一口便答应了下来:“这容易,我派马车过去接他们过来便是,还有什么事呢?”. .
“还有一事,在下虽然是武人,但闲暇时候也喜欢读点书。不知世子能否把府中的藏书借在下阅览一下呢?”
徐彦一愣,他脸露愧sè:“这个……说起来会让将军笑话了,因为在下志不在此,家中书库不丰,典籍类的经书很少不知将军想要看什么书呢?”
“倒不需要很偏的典籍,在下只是想看些有关刘汉前朝的史书就好正史也好,野史也罢,甚至是轶事传闻都好,只要是刘汉朝的史书就行。”
徐彦松了口气:“不是太偏的典籍,那就没问题了。《汉书》、《洛阳记》、《汉皇列帝传》、《刘汉本纪》这些书。家里还是备有的。我这就吩咐下人给将军拿过来。”
看着孟聚路途疲惫。博阳侯世子徐彦闲聊一阵后便告辞而去。客院的管家上前来请示孟聚是否需要进晚餐,孟聚疲惫地说:“晚饭就不用吃了,我先洗个澡吧。”
孟聚沐浴完毕,洗去了一身的灰尘和疲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顿觉浑身轻松。他步入卧室,看到卧室床铺已经布置得整整齐齐,床边的桌上还摆有一叠书册。书桌上留着几盏点燃的油灯。孟聚随手翻了下书,都是方才徐彦所说的关于刘汉朝的典册。
管家恭敬地跟在孟聚身后,他说:“孟将军,这些书都是方才世子遣人拿来的,说是您要的。”
孟聚满意地点头:“很好。管家,我这里不用人侍候,看完书我就歇下了,你也出去安歇了吧。”
管家依言退下了,在外面关上了门。
孟聚在书桌前坐下,就着那昏黄的油灯。他认真地把几本刘汉的史书匆匆翻了一遍。
良久,孟聚叹了口气:“果然……没有。”
他站起身。推开窗户,望着高远而深沉的苍穹和天边的星辰,他吁出口气。
自己那模糊的记忆并没有欺骗自己,终刘汉一朝,历经二十三帝,但其中并没有汉宣帝的存在。虽然刘汉也有汉武帝、汉元帝等人存在,只是帝号虽同,但这些君皇的事迹却与孟聚所知的历史大相径庭。同样的,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也没有班彪、陈汤等人存在的痕迹。
在后世,有人把汉宣帝定胡碑的碑文列为中国史上最豪迈的宣言之一,那份传说中的碑文便是“凡rì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汗之臣妾”,字里行间,那种处于巅峰时期的帝国霸气,给孟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为此,孟聚还为此特意查了下书,知道汉宣定胡碑至今未找到实体,这碑的存在与否还是存疑的,但《后汉书》上确实有过这样的话:“汉秉威信,总率万国,rì月所照,皆为臣妾”但在这个世界,向汉元帝上这份奏折的班彪,并不存在。
还有,仁兴帝醉酒时候嚷的那句:“凡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同样,刚刚在几本记载刘汉历史的书里,孟聚也找不到记载陈汤的事迹,那句名传千古的豪言壮语同样没留下痕迹。
谈论中,当听到李功伟的豪言壮语时候,孟聚并未在意,但被苏墨虞提醒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事实:刘汉的历史里并不存在汉宣帝非但没有汉宣帝的,甚至刘汉历史与自己所知的西汉历史根本就是两回事,李功伟没理由知道这几句在他们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豪言壮语。
眺望着深远的星空,孟聚的眼神渐渐迷离,他在紧张地思索着,有没有可能,这是一次巧合?然后,他摇头:不会是巧合。李功伟巧合一次,孟聚还可以当他是天生异禀,无师自通,但碰到两次重复的话,那就不可能是偶然事件了。
孟聚想到了很多人对仁兴帝的评价,叶剑心也好,文先生也好,慕容毅也好,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南帝行事不拘一格,犹如飞马行空,难以揣摩。”
能在这世界遭遇同样时代的来人,就像在万里他乡遇到老乡一样,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倘若这位老乡不但是自己上司还是一国皇帝的话,此事是福是祸,就委实令人难以判断了。
最是难测帝皇心,伴君如伴虎。
孟聚很明白:比起心思单纯的古人来,自己那时代的人更狡猾、更凶残、更功利、更无耻、更无所顾忌。
就象孟聚的首席幕僚文先生,他的韬谋水准,在这时代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了,但孟聚觉得,比起自己来,他还是有些差距这并非说文先生的韬略不如自己,而是数千年文明史的沉淀,千锤百炼得出来的斗争经验。
再聪明的古人,他也有自身的局限xìng,相比之下,现代人的行事就毫无顾忌了:不惧天地、不畏前贤、不慕虚名、不畏鬼神、无视纲理伦常,为了胜利可以不惜一切这样的皇帝。显然更可怕。
如果仁兴帝知道。自己也是来自后世人的话。那他会做什么样的反应呢?
或者,仁兴帝会信任自己,把自己引为生平的唯一知己,加以重用提携。仁兴帝在内。孟聚在外,两人联手一统中原,征讨四夷,开创大唐盛世。让华夏文明的辉煌提前千年到来?
或者,为了保住秘密,仁兴帝要想方设法除掉自己这个唯一知道他来历的人?
都有可能。
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孟聚实在无法揣测。想到要以后要朝夕面对着一个这样的顶头上司,还要煞费心思来掩饰自己的言行举止以免露出破绽,孟聚不禁心中发寒,心中暗生悔意。
他伫立窗前眺望夜空,任那凉爽的夜风吹拂,心中杂念丛生,却是久久没有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了孟聚,他转过身:“谁?”
“老大。是我。”
孟聚松了口气,他过去打开了门,一个矮胖的身影飞快地闪了进来,正是刘真。
刘胖子抹着布满油汗的额头,他把衣衫掀开,露出光溜溜的圆肚皮,喘着粗气嚷道:“热死我了,真是热死我了。南蛮子这边,可真是热死人了。咦,孟老大,你没事吧,看你脸sè很坏的样子,没出啥事吧?”
孟聚勉强地笑笑:“我没事。胖子,弟兄们都来了吗?”
刘胖子自顾往孟聚的床上一坐,床铺猛然向下一沉。他说道:“都来了,博阳侯府的人拿老大你的命令去通知俺们,俺们便都过来了。大家都已经在这院里住下了,一切顺利,派我过来跟老大你报告一声。”
“那就好。这些天连续赶路,弟兄们也辛苦了,现在到地头了,不妨好好歇息一下。需要吃的用的,你们直接跟博阳侯府的人要就好,如果有什么麻烦,你们直截跟我说。”
“老大你放心,博阳侯府的人很客气,主动提供了吃住和饮食,态度倒很好。倒是我们穿的还是北边那边的厚布chūn装,江都这边rì头大,气候热,我琢磨着,我们是不是该置换几身清凉点的衣裳?”
“这件事,胖子你做主就是了。明天请博阳府的人带路,带弟兄们上街买几身清爽凉快的衣裳,穿得体面点,莫要让人笑话了。还有,办完事后,在街上找个馆子请请博阳府的人吃一顿饭胖子,你莫皱眉,毕竟是我们叨扰人家了,表达谢意也是应该的,这些小钱,也不用省的。”
“明白。对了,老大,南唐打算怎么安排你呢?不会就一直让你这样寄居在博阳侯府上吧?”
“这倒不会,寄居博阳侯府只是暂时的。今天我已经觐见了仁兴皇帝了,陛下亲口给我赐了侯爵,还赐了一座府邸给我们。只是那房子还要整理清扫一下,估计要过两天才能赐下来。”
刘胖子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有自己的住处才行,这样寄人篱下实在不方便。虽然博阳侯府的人很客气,但我们这样进进出出,一直被他们看着,很多事都实在很不方便,比如我要出去联络……”
他还要再说,但孟聚以严厉的目光jǐng告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孟聚起身,打开窗望了一下四周,只见夜sè寂寥,花园中空旷无人。他又关上了窗,回到房里,与刘真并肩而坐,压低声音问道:“北边,有消息来了吗?”
被孟聚的紧张情绪所感染,刘真也压低了声量:“老大,消息来了,叶家那边确实有动静。十天前,他们有一支队伍离开了扶遂的庄园,正在向东南方向前进。那队伍里有几张轿子,叶家护卫得很严密,光是青衣武士就有两百多人,应该还藏着不少暝觉师。我琢磨着,这支队伍就该是送婚的队伍了。
老大,现在,他们该是到司州了。老大,咱们不能再犹豫了,若让叶家的人跟南唐的兵马会合上,事情就难办了。”
听到这消息,孟聚中寒芒一闪,他眯起了眼睛,沉思片刻。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猛然捏紧拳头,沉声说:“胖子,你立即派人北上,持我手书,通知黑山军的人马,让他们立即动手拦截让黑山旅来动手,就让慕容家来背这黑锅好了!
通知江海,他的人马作为预备队,准备拦截叶家或者慕容家的援军,也防止叶家的人逃走,但要他们切记一条,无论怎样,万万不可伤了叶梓君小姐。”(未完待续。)
因为大家都是热爱华夏有志于统一国家的志士,所以,到南唐之后,自己立即会得到南唐君臣毫无保留的全盘信任,大家从此齐心协力一同大步前进,共建美好新朝代这种傻话,哪怕孟聚睡着做梦都不会相信。
孟聚很明白,自己虽然对南朝称臣,但双方的关系本质上其实还是合作而已。面对塞外胡人的危险,自己需要南唐这个大势力的支援,而南朝则需要自己的武力援助来统一中原,双方合则有利,分则两败 ”“ 。正因为有着这个大的利益基础,双方的合作才能达成。
但对孟聚这种有着自己的兵马、地盘又远离中枢出身北朝的军阀,不管仁兴帝表现得多热情都好,南唐朝廷是不可能对自己完全信任的对这点,孟聚有着很清醒的认识,这并不取决于自己和仁兴帝的关系,哪怕自己是仁兴帝的亲兄弟都好,政治利益压倒一切。
南唐需要自己,又提防自己,双方在互相猜忌中合作对这个局面,孟聚在南下之前就预料到了。为此,他不能不做了几手准备,其中,招降黑山军就是他的一个重要伏笔了。
严格来说,黑山军并不是孟聚招降的,而是自己送上门的。孟聚宣誓易帜后不久,甚至没等孟聚的使者派出去,黑山军的刘斌和徐良二位当家就主动找上济州来联络孟聚,请求归降了。
这件事很让孟聚惊讶,他还记得,先前应天王徐良对自己一副爱理不理的倨傲样子,现在却是主动来投,这其间的变化也太大了,他很怀疑对方是否有什么企图。尽管黑山军两位一再恳求。他却不敢轻易开口答应。
军师刘斌也是人精。他看出孟聚的顾虑所在,主动解释缘由:这些日子里,随着南唐兵马在淮北的节节胜利,大步推进。朝廷各路兵马都是情绪沮丧,士气低落。尤其当孟聚在济州誓师归南以后,这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情绪达到了一个高氵朝。
尽管先前跟孟聚又打又闹,但在鲜卑朝廷心里。对北疆的强悍兵马还是不无期待的。因为从先前孟聚对付叛乱边军又打又拉又利用的手法里,慕容家很明显地看出,孟聚是个非常聪明、懂得权衡利益的人。鲜卑朝廷若倒,那偏居一隅的东平军亦无法在大唐的兵势下幸存,这是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孟聚这样的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
慕容家很乐观地怀有期望,到了最后关头,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孟聚最后还是要出手救鲜卑朝廷一把的。
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孟聚公开易帜。当那期望中的救星最后却变成了杀星,鲜卑人就只能绝望了。整个洛京都笼罩在一片凄惨的阴云中,这种说法尘嚣直上:“连孟太保都降南朝了,大魏还有什么盼头?大难临头,我们都要完蛋了!”
金吾卫军中弥漫着一片绝望的情绪,尤其是黑山旅这样的汉人兵马:鲜卑朝廷借口说军费紧张,暂停了给黑山旅发饷,这很让黑山旅的诸位首领狐疑和紧张。
他们很怀疑,这是鲜卑人准备要对他们下手的前兆了,因为一来,黑山旅的大部分军官和士兵都是汉人,二来,黑山军能投诚朝廷是因为孟聚的推荐,现在推荐人都反了,鲜卑人很自然地会怀疑起这帮被推荐人的忠诚来。
前途一片灰暗又被面临被内部清洗的危险,这种情况下,黑山旅不能不考虑起自家的生存问题。他们确实是有心投诚南唐朝廷的,但无奈,讲究门第出身的南唐朝廷不屑招揽这帮由流寇转化来的北魏走狗。这种情况下,同为北朝汉人军阀出身又有些交情的孟聚,就成他们的唯一出路了。
“孟太保,我们已是别无出路,只有靠你了,多多拜托。”
面对这送上门来的投诚兵马,孟聚倒也不客气。现在他已不是困守东平一隅的困难时期了,以东平军如今号称拥兵二十旅的庞大规模,再养多一个黑山旅也没什么,双方一拍即合,立即就谈妥了。当然,作为黑山军投靠孟聚的投名状,徐良和刘斌也很爽快地接受了袭击叶家队伍的任务倘若是大魏士族将门出身的将领,他们自然会知道叶家的真实力量,这分明是一头招惹不得的恐怖怪兽来着!
但黑山军的一众将领都是流寇土匪出身,他们哪里知道这种内幕?在他们看来,叶家诚然是大魏的门阀世家,但在这个乱世,门第再高贵都不管用,只有手中掌有兵马才是最紧要的。既然叶家手中没有兵马,那就无所谓了,得罪也就得罪了。何况自己隐名埋姓干,叶家也未必能查到自己身上。
但为了防止黑山军办事不牢靠,孟聚还是给这件事加了双保险冀州都督江海被从冀州紧急召回,他和他的嫡系兵马被派去黑山军中协助黑山军执行这项任务。
为什么选择江海,孟聚还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江海的人品性情如何,孟聚还不敢说,但他的战斗执行能力,那在孟聚军中确实是数一的。尤其是他曾率领本部兵马深入朝廷辖区大肆掠夺,成果丰硕,事后又能全身而退,连一兵一卒都没让朝廷给逮到,甚至连尸首都没留下一具,这种统兵能力已经堪称逆天了。就能力来说,江海确实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唯一让孟聚稍存顾虑的,是江海的忠诚问题,不过既然是对方是鲜卑人的慕容家集团,那这个顾虑也就不成为顾虑了。以江海的精明,他该能看清形势,知道大魏现在已是风中残烛,他再蠢也不可能现在投慕容家去吧?
有黑山军这路兵马做内应,再加上江海这个高手率领本部兵马控盘,以有心击无心之下,半途偷袭叶家的一支数百人的送亲队伍,孟聚觉得,这件事该是十拿九稳的了。即使叶家的队伍里有暝觉师或者高手护卫。但正规兵马列阵而战的威力绝非暝觉师匹夫之勇能抗衡的。即使是天阶暝觉师。在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和无穷无尽的步骑纵队冲击下亦是回天无力的。所以,孟聚安心地在博阳侯府上住下来,静候着北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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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聚本以为,自己初到江都。没啥人认识,也不会有什么公务,避居在博阳侯府上可以过上一段日子的悠闲日子了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妄想。
第二天一早。孟聚刚吃过了早点,小胖子刘真就蹦进来了:“老大,有人找你!”
“谁?”
“我不知道,不过侯府的管家拿了一堆的拜帖和书信给我,说是各家府上想求见老大你的。诺,都在这里了!”
“征北将军敬启”、“征北侯敬启”、“孟侍郎敬函”,望着桌上摆得满满的拜帖和书信,孟聚睁大了眼睛,好久回不了神仁兴帝册封自己为征北侯和自己住在博阳侯府上两件事都是昨天下午才发生的,按说这时代还没有电话和网络啊。怎么只过了一晚,怎么好像整个江都都知道了这件事了?
第一次。孟聚对南朝权贵的消息灵通程度感到了极大的震撼。望着那厚厚一叠的请柬、拜帖和书函,孟聚开始头疼了他不懂南朝的官场,但这些帖子光是看来头好像就很了不起,这是某部侍郎的,那又是某位侯爷的,那份又是某位禁军将军的,请柬的名目也五花八门,宴席、茶会、诗会、寿辰酒、满月酒……如果把这些请柬统统赴约的话,那自己一天到晚啥都别干了,但倘若不去的话,自己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归诚将军说不定就要得罪哪位大佬了。
想了一阵,孟聚对刘真说:“胖子,你去问下,博阳侯世子现在可有空?如果方便的话,请他过来商量些事。”孟聚相信,仁兴帝把自己安排到博阳侯府上居住,这绝非心血来潮的随意之举。在与自己的谈吐中,这位博阳侯世子虽然一直表现得很纨绔,象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但孟聚有种感觉,此人的心性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成熟得多。既然仁兴帝把自己交托给他照顾,那凡事听他安排应该是没错的。
博阳侯世子徐彦来得很快,看着孟聚桌上满满的请柬和拜帖,他立即就明白孟聚请自己过来的原因了。这位花花公子坏笑着:“孟将军真是炙手可热啊,初到江都便交了这么多的好朋友了。唉,将军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真让在下羡慕啊。”
孟聚苦笑:“世子莫要笑话在下了。在下初到江东,人生地不熟,哪有什么朋友?请世子过来,就是要请世子指点,要如何处置这些东西。”
徐彦仰头打了个哈哈,他坐下来,把帖子翻了一通,笑道:“将军倒是不必太在意,帖子虽多,但很多都是礼节上的邀约而已因为将军是兵部和枢密院的职官,又是我朝的新勋贵,所以他们搞诗会、寿宴啥的,礼节上倒是必须要给孟将军你来一份邀约,至于将军你去不去,这倒是无妨的。如果将军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你就让师爷写上一封谢贴回去就行了,他们也不会见怪的。倒是这几份”
徐彦在帖子堆里翻了一阵,找出了兵部尚书方岩、枢密院掌院欧阳旻两人的帖子,他说:“将军身兼兵部和枢密两家之职,名义上,这两位都是将军的上司,他们既然来了帖子,将军自然是要去拜访一下好请示公务的;另外,北府萧大人主管我朝军情机密,今后孟将军孤悬北方,也少不了要跟他打交道,见上一面也是好事。至于其他人的请柬,孟将军您看着就自便了。”
孟聚点头,徐彦的言下之意他听得很明白,除了兵部、枢密院和北府的邀约,其他人的邀请,自己就爱去不去了孟聚也相信,这并不单是徐彦自己的意思,更可能是仁兴帝的意思边疆重将结交朝中权臣,这历来就是人臣大忌,仁兴帝不愿自己在江都交游太杂,那倒也是正常的。
在博阳侯府吃过了早点。仆从又来报告。说是外边有人求见。来人自称是宫内府的。
孟聚已粗补了一些南唐的官场知识,知道宫内府是南唐的宫廷对外事务处理机构。这个衙门品阶不高,只有六品,但却是宫廷的派出机构。他们出动往往代表着皇差,那是不好怠慢的。孟聚匆匆整理了衣装,快步出了会客厅,在那边。一名穿着青色衣裳的内侍已经在那边了。
这位内侍身量不高,身量瘦削,眉清目秀,肤白眼亮,相貌很秀气,脸上有一股阴柔之气,一看便知道是宫中内侍了。见孟聚进来,他主动起身躬身行礼说:“孟将军安好,咱家清早过来,叨扰将军休息了。”
“不敢。不知公公是……”
“咱家叫甘兴,在宫内府的御器械库做事。奉了上命。有些事务要跟将军交接的不得已打扰将军了,不知将军现在是否方便呢?”
这位内侍说话慢声细语的,态度恭敬又客气,孟聚一见便对他很有好感,他笑道:“甘公公太客气了,既然公公奉了上命而来,那有事便请吩咐就是了,末将岂敢不从命?”
甘兴笑了:“呵呵,将军开咱家玩笑了,将军是朝廷大臣、勋贵,咱家卑贱之人,岂敢谈吩咐?是这样的,陛下昨日已颁下旨意,给将军赐爵征北侯并赐府邸一处。咱家这趟过来,就是要把府邸与将军交接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孟聚愣了下,仁兴帝昨天吃饭时候定下了赐府的决定,今天宫内府就上门来交接了?这大唐官府的行政效率可真够厉害的。
看着孟聚神色古怪,那位甘公公却是甚有眼色,解释道:“将军,册封将军爵位事宜,那是内务府办的,这道旨意要经内阁诸位大学士副署,所以圣旨下来还需一段时日。但陛下考虑将军在江都没有住处起居很不方便,所以吩咐宫内府先抓紧把将军的住处给落实了,让将军可以安居。”
说罢,甘公公便拿出了一个木匣子:“这些都是侯府的房契,房子现在有宫内府的人看管着,将军随时可以过去,报名便可以接收了。”
没等孟聚感谢,甘公公起身招呼了一声,外面又来了几个内侍,搬着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堆在桌子上:“另外,还有一些杂碎用品:吏部给将军的告身,兵部给将军造的官印,枢密院给将军颁的腰牌,还有将军的文武官袍,禁军那边发给将军的配甲、佩剑和马匹,这些东西琐碎却又紧要,咱家便多事,帮将军领取回来了,省得将军人地不熟,要跑各个衙门领取麻烦。劳烦将军在这边帮咱家签个领条便是,咱家好拿了回去交差。”
仁兴帝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到,派人服务上门,虽然明知这不过对方是在收买人心的手段,孟聚还是有些微微感动。
“圣恩深如海,微臣心中感激,委实难以用言辞表达。请公公转呈陛下,为报圣恩,微臣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惜。”
甘公公笑吟吟的:“是啊,陛下对将军的这份器重和关心,那真是没说的了。咱家跟在陛下身边也有好几年了,没见过陛下对第二个臣子有这般关怀。将军如此圣眷,委实令人羡慕。”
送走了甘公公,孟聚回了自己房中,换上了甘公公刚送来的南唐武官袍服。
南唐军袍以红色为主要基调,武官袍上以猛兽来区分品阶。孟聚的征北将军是从二品职衔,武官袍胸口有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图案,狮子身边有云朵的图案,显示孟聚的侯爵身份。
看着铜镜中一身赤红的自己,习惯了穿着魏军黑色军袍的孟聚颇有些不自在。他发愣了好一阵,心中感慨,衣服只是变换了一个颜色,但这背后蕴含的意义却是非常巨大。自己也好,整个天下也好,都在经历着惊心动魄的巨大变化。
天下变色。
换好了官袍,孟聚让刘真找博阳侯府的管家借了一辆马车出门,前往枢密院去。
昨天进城时候,孟聚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江都的城市和街道架构,与洛京颇为相似,都是有一条横贯南北轴线的御街。今天在马车上,听带路的叶家管事介绍,说这是因为南唐的开国太祖李长生为了表明自己是刘汉王朝的正统继续者,在改建江都时候几乎原样翻版了刘汉的洛京城:把宫城东移,南对吴时的御街,又把御街南延,跨过秦淮河上的朱雀桥,直抵南面祭天的南郊,形成正对宫城正门、正殿的全城南北轴线,而御街左右则建官署,兵部、枢密院、户部、吏部、吏部、工部、礼部、北府、大理寺等重要衙门都设在御街左右,御街也被江都老百姓称为“官街”。
在御街的外围入口处有江都衙门的衙役在把守,里面又有禁军的哨卡,防卫甚是严密,闲杂老百姓是不能进入的。但孟聚坐的是博阳侯府的马车,看到马车上博阳侯府的家徽标志,衙役和禁军都没有留难,孟聚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枢密院在御街的中段,看起来跟周边的衙门一般无二,只是门口站着几个守卫的禁军士兵。孟聚下了马车,向值勤的禁军军官出示了自己的腰牌,那军官肃然行了个礼:“征北将军,上头已经招呼了,说您今天会来。欧阳掌院就在里间,请随下官来。”
孟聚点头,跟着那军官往里走。枢密院里很繁忙,走道上人来人往,有穿着军袍的武官,也有穿着青袍的文官,更多的是穿着杂色衣裳的小吏。跟着那军官,孟聚穿过了外堂、正堂、回廊和二堂,一路上,凡是见到孟聚的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官员和小吏的窃窃私语声响起:“那位将军,他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这么年青的封侯将军?我也没见过,搞不好是哪家刚刚继爵的世子吧?”
“笨蛋,人家可是二品实职将军啊,那是有称号的将军!那些勋贵子弟顶多就得个勋位罢了,他们的狮子是白色的,可人家有称号将军的狮子可是银色的!”
“唉呀,还真是!我朝有这么年青的二品将军吗?我可没听说过,搞不好是冒充的?”
“有人会穿着假官袍骗到枢密院来吗?”
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和纷扰的议论声,孟聚大步向前走,步履坚定。他转过一个拐角,迎面走来了一群南唐的军官,看袍服,个个都是品阶不低的武官,他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一位身材魁梧的白发老将。那白发老将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麒麟武官袍,赫然是位位于武官巅峰的一品武将,走起路来器宇轩昂,气势十足。
对方品阶比自己尊,年纪也比自己大,不用那带路的军官提醒,孟聚自觉地避到道边,让那武将先行。
那老将也看到了孟聚,见到一名陌生的年青将领,老将却没有走,而是停下了脚步,用锐利的目光打量了孟聚一阵,他的眉心微微蹙起,脸色陡然一寒。他沉声喝道:“你,可是北疆的孟聚?”
隐隐听出了对方话中不善,孟聚抬起头,毫不退让地回视对方:“正是孟某!阁下找孟某有事?”
那老武将眼中寒芒一闪:“果然是你!”
他也不打招呼,猛然一个冲步向前,凌厉无比的一拳便向孟聚的脸砸了过来,一瞬间,那硕大的拳头已经到了孟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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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将身形渊停岳峙,下盘稳当,这一拳打来又急又沉,劲风扑面,力道十足倘若不是孟聚看他神色不善预先有了些提防,这一拳被他打中的话,自己准得满脸开花了。
孟聚急退半步,双手交叉上架挡住了这一拳,那巨大的冲力令他手臂剧痛。
孟聚喝道:“你干什么?这是为何?”
那老武将也不答话,快步欺近身来,又是连续几拳砸来,拳拳势大力沉,罡劲十足,孟聚或招架或闪避地化解了,他又惊又怒,喝道:“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
对孟聚的喝叱,那老将军的回应是飞起一脚当胸踹来,孟聚狼狈不堪地再次闪过,他对旁边的人喊道:“这老家伙疯了!你们快来人帮忙,把他拉住了,那谁,你还不过来帮忙?”
看到老武将和孟聚大打出手,孟聚带路的那禁军军官看得目瞪口呆,像是被惊呆了。被孟聚这样吼了一声,他如梦初醒,应道:“啊?好,我这就去叫人来。”说罢,他一溜烟跑掉了,看着他的背影,孟聚给气得差点吐血。
这边的打斗声、叫喊声甚是激烈,枢密院的各个署衙都给惊动了,不少官吏都被惊动,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人在院子里越聚越多。他们也没过来帮忙劝解,只是围成一圈远远地旁观着,窃窃私语声到处响起:“是威武侯啊!”
“原来是威武侯,难怪敢在枢密院动手了。呵呵,侯爷的火气还是这么大啊……”
“那小子真倒霉了,侯爷为什么要找他麻烦啊?”
“谁知道呢?对了,那小子到底是谁啊?看侯爷这拳脚,怕不要打断他几根肋骨?”
看到众人这副事不关己远远躲开的样子。孟聚心下更添愤怒管你天王老子。既然你动手在先欺上门来了。那老子先不吃亏再说。
躲过了那武将的一脚正踹之后,孟聚毫不留情地一脚狠狠还踹回去,一脚踹在那武将的肚子上,把他整个人都给踢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重重地摔到地上。
那老武将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痛苦地摸着肚子,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冲孟聚喝道:“你竟敢打我?”
孟聚一愣,给这老东西的奇葩无耻气得笑了光许你动手,不让老子还手,你是我爹啊?
孟聚心下怒极,他不再留手,扑身上前,噼噼啪啪一顿拳脚,劈头劈脑地照那老家伙的头脸给揍去。那老武将开始能占上风只是因为孟聚只招架不还手而已,现在孟聚凶起来以牙还牙了,他立即便支撑不住了这老头身手很不错。但毕竟上年纪了,真动起手来了。身手再好都比不上孟聚这种气血方刚的少壮将军,转眼间形势便逆转过来了,老家伙被打得节节后退。因为恼恨无缘无故被这疯老头挑衅,孟聚亦是毫不留情,拳头专照他头脸招呼,打得他鼻青脸肿,惨叫嗷嗷,只连声惨叫:“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你……”
孟聚占据全面上风,正要乘胜追击彻底把这老家伙打趴下,但这时,形势又起了变化:和这武将一起出来的,还有十几个南唐的军官。老武将揍孟聚的时候,军官们都站在一边嘻嘻哈哈地看热闹的,没这么一转眼功夫,孟聚暴起还击,将那老家伙打得惨叫不已,形势陡然逆转,众人都看得呆了。待醒悟过来,众军官马上一拥而上,却是七手八脚地扯住孟聚的手脚,不让他继续追打。
但那老武将却不肯就此罢休,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后,他抹了一把鼻血,又是纵身扑了回来朝孟聚挥拳打来,孟聚待要闪开,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嚷道:“何必呢?大家各让一步吧。”又有人抓住他的手臂,喊道:“征北将军莫要激动,有事好好谈!”被这样七八只手抱住了,孟竟根动弹不得,这一拳便狠狠打在孟聚角,他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眼角火辣辣的疼。
混乱中,有人偷偷踹了孟聚一脚,又有人在背后一肘重重砸在孟聚后背,砸得孟聚背后剧痛。他眼前乱七八糟的,全是挥舞手臂,也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在拉扯自己,孟聚大怒:南唐这帮丘八,拉偏架也拉得太明目张胆了吧?
他用力一挣,甩掉了抱自己手臂的人,又把抱自己腰的人给甩开了去,他猛然向后一跳,和这帮军官拉开了距离。“噌”的一声脆响,他已从腰间拔出了佩剑,剑锋前指,怒喝道:“倚多欺少,臭不要脸,老子今天算是见识大唐军的嘴脸了!谁敢靠近的,老子就动手杀人了!谁不要命的,尽管上来吧!”
看到孟聚如此刚烈拔剑在手叫骂,军官们都愣住了。
双方僵持片刻,军官们彼此交换个眼色,都觉得孟聚该是不敢动兵器伤人的。
一个矮个子校尉越众而出,缓步向孟聚走近来,边走边说:“孟将军莫要误会,吾等并无恶意,只是想劝解你们双方而已,请把剑收起来吧,莫要伤了人……”
眼见这校尉脚步虚点,眼神闪烁,目光始终不离自己持剑的手腕,孟聚哪还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站住了!!”
那校尉脚步不停,嘴上还在说:“将军莫要担心,我们……”
眼见他就要走近,孟聚二话不说,一剑便向他胸口捅去,那校尉吓了一跳,急忙向后一跳,但还是避之不及,被孟聚刺中了胸口。他痛哼一声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伤口,看着孟聚的眼里满是震惊。
有人惊呼一声:“这北蛮子竟敢动兵器伤人?”
一时间,只听听“噌噌噌噌“的连续拔剑声,军官们纷纷握剑在手,冲着孟聚怒目以示,眼见就要一拥而上了。
孟聚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我是大唐征北侯、征北将军兼兵部侍郎。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对我亮兵器?以下犯上。你们想造反吗?”
这一声大喝犹如雷霆霹雳,一下子镇住了武官们,他们这才想起眼前人的身份:侯爵、征北将军兼兵部侍郎,位阶远在众人之上。打架时帮拉个偏架。这种事可大可小,说起来也能解释。但自己若真把一位二品大员打死了,那朝廷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在场的都是武官,打斗经验丰富。他们都看得出。孟聚方才那一剑,剑势凌厉,又急又狠,明显是冲着要害而去的很明显,对方已经起杀心了!
这种情形下,自己还向前凑的话,那接下来肯定就是生死相搏了想到这里,南朝武官们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不能不犹豫了真要你死我活的话,自己不见得怕了孟聚。但大家无冤无仇的,好像也没这个必要是不是?
但要就此退缩的话。武官们又丢不起这个脸这么多人被一个北蛮子吓倒了,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双方隔着几步对峙着,武官们人多势众,却没人肯带头冲过来。正僵持着,远处传来了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有人叫道:“大家不许动手,都放下兵器了!不许伤人了,违令者军法处置!”
孟聚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只见走廊的尽头,一群武装的禁军士兵正快步冲过来,带领他们的,正是枢密院掌院欧阳旻。
看到欧阳旻带人过来了,孟聚顿时松了口气,他后退两步,垂下了剑,却依然是警惕地望着对面,不敢放松。
禁军士兵冲到中间,隔开了冲突的双方,胖乎乎的欧阳旻提着官袍跑得飞快,到现场,他立即急匆匆地问:“如何,如何?没出人命吧?孟将军,你没事吧?”
他脸色发白,满头大汗,显得十分紧张,孟聚心中有气,闷哼一声没答话,武官们倒是七嘴八舌地吵作一团,都是在向欧阳旻投诉孟聚如何骄横跋扈,他们不过是好心想来劝解而已,结果倒被孟聚用兵器行凶,刺中胸口,那个被刺中胸口的武官很配合地大声呻吟着,叫嚷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但很明显,枢密院掌院对这帮人不感兴趣,只看了伤员一眼就走开了。知道没人丧命,欧阳旻明显地松了口气,他没有理会那帮鼓噪的武官们,而是径直走到那个先动手打人的老武官跟前问话,那老武官气冲冲地向他嚷了一通因为他们双方都是用吴地官话对答的,说得又快又急,孟聚竟是一句都听不明白。
欧阳旻跟那老武官对答几句,然后,那老武官气冲冲地拂袖走了,那群武官们也搀扶着那个受伤的军官离开了。
等他们都走了,欧阳旻才来到孟聚跟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还在强作笑容:“这个……孟征北,刚才……这个……”
“我知道,欧阳枢密,你想说这是一场误会吧?”
“啊,对对,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而已,征北侯请莫放在心上。”
孟聚冷笑:“误会?”
他盯着欧阳旻:“欧阳掌院,你通知末将到枢密院来参加会议,然后安排了一群人在这边对末将围攻,大打出手欧阳掌院,大唐倘若想要末将性命的话,派兵过来一刀杀了我就是了,何必这样羞辱人呢?”
说罢,也不等欧阳旻答话,孟聚反手把剑插回了剑輎,掉头就往外走。欧阳旻急忙追上,急呼道:“孟将军请留步,容老夫解释一声,孟将军~”
孟聚脚下步子飞快,欧阳旻身胖年老,追得满头大汗,直到追出枢密院的门口,他才气喘嘘嘘地赶上,他抓住了孟聚的衣裳,急切地说道:“孟将军,方才的事情全然是威武侯自作主张,不是我枢密院的意思。威武侯说,他与将军您有私人恩怨需要了断,是他自己要与将军您做对,绝非我大唐的官方意思……”
“威武侯?他是谁?”
欧阳旻愣了下,像是他不相信有人居然不知道这么闻名遐迩的人物,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威武侯就是襄阳大帅余淮烈,就是方才在里面与将军打斗的人。”
孟聚恍然。原来方才那个一品老武将就是南唐的襄阳镇守元帅余淮烈。孟聚到南唐来。也数次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南唐军界泰山北斗的元老将领,威望很高,只是双方一直未曾谋面过,想不到他的真人却是如此暴戾和无礼。
“余淮烈?我与他素昧平生。今天第一次见面,为何他无缘无故要殴打我?”
欧阳旻擦着额上的汗水,脸上也露出了困惑之色:“这本院就不得而知了。余帅口口声声说与将军有私人恩怨,本院也不知详情……”
孟聚闷哼一声。挣脱了欧阳旻的手,转身就走。送他过来的那辆博阳侯府的马车还在门口,孟聚径直登了车,把车门一关,喝道:“马上回府去!”
辘辘车声中,马车开动了,渐渐加速。孟聚在车窗里望过去,只见欧阳旻站在原地望着他,满头大汗,脸色发白。那神情可怜巴巴的,像是一个自知闯了大祸的小孩。孟聚却没对他回什么好脸色。“砰”的一声落下了车窗,对车夫说道:“走吧。”
回到了博阳侯府。孟聚一路气冲冲地回自己住处,把房门一关,往床上一躺,嘴角却是浮起了笑意孟聚不知道余淮烈今天到底是发了什么疯,但孟聚却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是十分有利的。
今天枢密院召自己上门去,说是洽谈结识,但孟聚已经猜到了,枢密院肯定会提出一些“合作”要求的现在大唐正跟北魏打得你死我活呢,枢密院不可能放着孟聚这支强力的生力军一直呆在北边观望风色的,肯定会代表大唐向北疆军提出参战要求的。
到时候,面对枢密院的要求,孟聚会很为难答应下来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可没有兴趣出兵帮大唐打天下;不答应的话,又好像显得自己的归降很没有诚意似的。
孟聚本来都打好了腹案,准备了一些推脱的说辞比方说东平军粮饷不足啊、将士疲惫啊、装备缺乏啊但孟聚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说辞,只要自己不答应大唐的要求,大唐就绝不会满意的,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肯定会想方设法再次提出要求的,这件事始终会给双方的关系蒙上阴影。
没想到的是,在路上碰到襄阳大帅余淮烈,跟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事情倒是完美地解决了,孟聚一怒之下拍拍屁股走人了,枢密院那边也只能干瞪眼无话可说孟聚在枢密院的地头上被人围攻、殴打,这事本来就是枢密院甚至大唐礼数有亏。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还好意思向孟聚提什么要求呢?
孟聚躲在屋子里悠然地看了一上午的书,午间又小憩了一阵。下午,他睡醒时候,管家来报,说是博阳侯世子徐彦来求见。
徐彦进来时候,表情很是轻松,像是要跟孟聚报告什么好消息似的,他笑嘻嘻地说:“孟将军,听说上午在枢密院那边,你跟威武侯干了一架?呵呵,你可把他揍得不轻啊,我刚刚去看过他了,脸青鼻肿的,人头跟个猪头差不多了!
听说,你还把襄阳军的一个校尉给打伤了?啧啧,孟将军你可是太猛了啊。”
听徐彦那说话的语气,孟聚立即就知道他的来意了这家伙对双方冲突的起因只字不提,只说冲突的结果,说得好像孟聚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孟聚立即便心知肚明,知道这位世子分明是受了谁的委托,想来化解恩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但孟聚好不容找到这样一个借口,怎可能就此放手呢?他低头在书桌上写东西,甚至都不抬头看徐彦世子一眼。
徐彦呆了一阵,见孟聚不搭理他,他倒也不尴尬,腆着脸笑道:“孟将军在忙啊?我看看,将军你在写着啥啊?”
孟聚停了笔,抬头毫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淡淡说:“我在给陛下写奏折。”
徐彦一愣,随即笑道:“上折子?为今天威武侯的事吗?孟将军,没这必要了吧?军中好汉意气之争,这种事常有的,大家说开也就是了。没必要向陛下告状吧?”
孟聚低着头摇摇头。他继续写。缓缓:“跟今天的事没关系。老家那边出了些事,我要赶回去料理一番,现在上折子是给陛下辞行的。”
孟聚此言一出,徐彦顿时脸色大变今天上午的事。因为事涉威武侯和征北侯两名手掌重兵的勋贵大将,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江都,连陛下都被惊动了。仁兴帝紧急亲自召见枢密院欧阳旻询问事情经过。经过问询在场的几个枢密院官员,事情已经很明晰了。确实是威武侯和部下们无缘无故挑衅殴打路过的征北侯,孟聚虽然持剑伤人,但他的确是无辜的受害人。
孟聚既然是受害者,那他肯定有很多的怨气和牢骚的。仁兴帝委托徐彦前来安抚孟聚,来之前,博阳侯世子徐彦已是有思想准备了,知道这趟差事怕是不容易。但他没想到是,孟聚根本不抱怨,而是直接要走人了。
“孟将军,这……这……你刚来江都。怎么就要走了呢?”
孟聚低头继续写东西,压根不搭理他。把徐彦晾在一边,手足无措,他心下冰凉:事情这下大条了,这可是要彻底翻脸的架势啊!
博阳侯世子徐彦劝了很久,但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孟聚的反应始终是平静的:“我不生气,我只是想家要回去了。”无论孟聚发怒也好,骂人也好,都在徐彦的预料当中,他都可以随便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地把事情应付过去,但孟聚这样既不发火也不骂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回答,却让他有种兔子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人家都说不生气了,你还有什么好劝的?
不过,徐彦这趟来,倒也不算白跑一趟,从他口中,孟聚倒是知道了不少信息,起码知道了余淮烈找自己麻烦的缘故。
当年,余淮烈的儿子担任鹰侯行刺叶剑心身亡,有消息说是沈家的嫡女沈惜君干的。但上次余淮烈派人去北疆向孟聚求证时候,孟聚却是没说实话,包庇了沈惜君,但最后,事情还是暴露了。沈惜君杀害战友和未婚夫求生,她固然是身败名裂,沈家和北府为这件事也被牵连不少,余淮烈心中愤怒,甚至连作伪证的孟聚都给迁怒上了。
“余帅以为,孟将军您身为北府鹰侯,在场见死不救也就罢了,事后又包庇帮助沈家的小姐,这分明是你跟沈家勾结了欺负余家,所以见面时候,余帅一时火气上来,控制不住之下,就动起手来了。”
徐彦把手一摊:“事情就是这样了,陛下也责备余帅了,他也表示悔改知错了。反正孟将军你也没吃什么亏,当前北伐大业正紧,正是需要各部兵马精诚团结的时候,为了荆襄军和东平军两家的关系,请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就此罢休,两家和好如何?”
孟聚这才恍然,事情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因为沈惜君那个蛇蝎女惹来的无妄之灾,孟聚不由得苦笑不过余淮烈的睚眦必报也给孟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喜欢迁怒于人,胸怀如此狭窄,这老家伙到底是怎么样当上一镇大帅的?
对于徐彦的提议,孟聚不置可否:“世子你说如何,那就如何吧。”
孟聚这么好说话,徐彦大喜过望,他急切地问:“那,孟将军您觉得,要对余帅那边做什么惩处吗?或者,你需要些什么赔偿吗?”
“威武侯是大唐的勋贵,如何处置,那是该陛下和朝廷做主的。无论朝廷如何决断,我皆无异议,也不会过问。”
“呵呵,孟将军顾全大局,深明大义,陛下知道此事一定很高兴。但这件事里,将军您确实是受委屈了,陛下那边肯定会对您有所抚慰的……”
“抚慰什么的就不用了,末将唯一的要求就是回去。”孟聚把手上的折子一合,搁下笔,他吁了口气:“终于写完了,世子,烦劳将奏折转呈陛下,罪臣水土不服,实在无法适应江都饮食,身心疲惫成疾。请陛下开恩,让我回归北疆老家养病就是。”
笑容顿时僵在了徐彦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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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皇宫,夜已入黑,春苑阁中却是依然烛火通明,南朝君臣们临襟正坐。
与大唐的历代先帝不同。除非碰到逢五逢十的朝会日子。仁兴帝一般不喜欢去理政殿那边与群臣见面。而是更喜欢将一些亲近的臣子召至春苑阁中议事。比起大气恢宏的理政殿,春苑阁虽然显得小了些,但这里布置简洁,更像一间议事的书房而不是宫殿。
对皇帝这种标新立异的做法。即使那些最保守的大臣对此也罕见地保持了沉默:皇帝的做法虽然不合祖制,不过,理政殿实在太雄伟了,在那边光着站着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而且还有纠风御史在旁边虎视眈眈,在那边议事,半句话不敢说错,实在太累了。而春苑阁这边因为人少,大家都轻松多了,可以放松下来畅所欲言,议事的效率也要高得多。
这天晚上,除了李功伟以外,在座的还有兵部尚书方岩、枢密使欧阳旻、北府断事官萧何我等数人,南唐君臣相对而坐。神色都很严肃。
“诸位爱卿,博阳侯世子已回报了。征北侯已表态说不介意上午的冲突,但他说要辞朝回家。这件事,诸位爱卿怎么看的?”
面对皇帝的问询,大臣们神色严肃,沉默不言。
一场打架斗殴,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平常的打斗,江都府衙门派几个快班衙役就料理了。但这场斗殴发生在两名重兵镇帅之间的话,那就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了。当前正是北伐的关键时刻,余淮烈和孟聚都是手掌重兵的大将,朝廷若是处置不当,导致这些镇帅离心的话,那北伐大业就有失败的危险了众臣情知此事关系重大,谁都没敢随便说话。
李功伟等了一阵,看还是没人说话,他微微露出不耐之意,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望着欧阳旻:“枢密,事情是在你那边出的,你先来说吧。”
被点名的欧阳旻颤颤巍巍地起身,跪倒:“老臣失职无能,处置不当,导致重将失和,老臣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赐罪……”
“好了好了,枢密,请罪的事我们将来再说,现在说的是要如何解决此事。”
“陛下宽宏,老臣感激涕零。陛下,威武侯乃我朝功勋卓著的老将,在军中威望甚高,而征北侯虽新降我朝,但他实力雄厚,战力非凡,对北伐大业亦是强大助力。此二人不和,此事非同小可,要解决此事,朝廷需得谨慎思量,公正处置,否则会令重臣离心,将士失望,军心离散,圣上不可不慎之……”
“枢密,你说的朕都懂,现在朕只是想知道你的意见,到底要如何料理这事?”
“这个……威武侯少子为国尽忠,侯爷痛失爱子,一时举止失措,虽违律令,但也似有可恕之处;而征北侯满怀赤诚,初致国都便被无故群殴,他也甚是无辜,他心中有怨也是正常的,朝廷需得好生安抚。以微臣浅见,朝廷当责令有司,集思广益,对此事依法依律谨慎料理,需得维护我大唐律令之威严,又得顾及二位重臣的感受,务必妥善周到细致,令得二位将军心中芥蒂尽去,尽心效劳朝廷,那才是万全之策。”
李功伟苦涩地皱起了脸跟这帮老臣谈话,他最烦的就是这个了。欧阳旻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看似很有道理,仔细一分析,却全是废话,有用的半句话没用。
但欧阳旻这么啰啰嗦嗦说了一通,倒也不是一点用没用起码,李功伟知道了,在这件事情上,枢密院是打算彻底打酱油,坚决不肯表态了,倒也可以不用浪费时间来逼问他对策了。
“都是你这老家伙惹的祸,回头收拾你!”
李功伟心中暗骂,又望向了兵部尚书方岩:“牧公,此事你如何看?”
方岩霍然起身,他拱手行礼,严肃地说:“陛下,征北侯虽受殴打,但他并无伤损,反而是襄阳军那边有一个校尉被征北侯打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现在,征北侯以辞朝归北来要挟朝廷,这算什么?此子恃宠而骄,目无君上,大逆不道!
老臣斗胆建言。对此种狂妄行径。朝廷绝不能姑息。必须严加惩治!”
方岩话音刚落,北府断事官萧何我便立即接上了:“牧公老成谋国,真知灼见,说得真是再对不过了。只是不知牧公你打算怎么对征北侯严加惩治呢?让江都府抓他去打板子吗?”
萧何我嘴角冷笑,显然对方岩的说法很不以为然,神情却是一本正经的。
方岩冲他瞪眼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征北侯既已归顺我大唐,那他自然要遵守我大唐的律令与规条。如何处置征北侯,那自然是交付有司依律处置了!”
萧何我冷笑不已:“牧公,你大可说你的国法家规,但征北侯那边可就未必有兴趣陪你玩了。在我大唐的枢密院中,征北侯无辜被殴,他心中肯定已经颇有怨气了,你还要对他严加惩治?若是受惩处之后,征北侯一怒之下走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哼!既然来了我大唐。岂能容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征北侯想回去。没那么容易!”
“牧公,难道你还想把征北侯抓起来软禁起来不成?”
牧公梗着脖子嚷道:“便是把他软禁了,又能如何?”
“荒谬!”萧何我抬手想拍桌子,但随即醒悟这是在御前不可失礼,他把手放下了,转向李功伟道,肃然道:“陛下,微臣请治兵部尚书方岩昏庸误国罪!”
看着部下重臣们弓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李功伟剑眉紧蹙,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远志,有话你就说好了,有事说事,不要搞那些虚的玩意。”
“是!陛下,方岩建言陛下囚禁征北侯,此为祸国之言!征北侯被囚禁,他的数万兵马却依然在。到时候,得知征北侯被我大唐扣留,他麾下的兵将到时只会投向鲜卑鞑虏那边。
陛下,微臣现在很怀疑,方岩是不是鞑虏那边派来的奸细?否则的话,把东平军这支劲旅逼得投向鲜卑人那边,对他到底有何好处?”
此时,方岩心中也颇为后悔:他说扣留孟聚,那只是吵架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的,其实他倒不是真的有这个意思。但现在当着皇帝的面,说出的话也没法改口了,哪怕错了也只能继续硬挺下去,他闷哼一声:“萧断事官,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扣了孟聚,只要动作利索些,将整个博阳侯府包围了,抓走孟聚和所有的随从,他的部下远在北疆,又怎会知情?除非是有人跟孟聚关系不浅,故意帮他通风报信就是。”
萧何我冷笑,他不看方岩,继续对仁兴帝禀报:“陛下,征北侯曾任鞑虏朝的东陵卫镇督,又任过我朝的鹰侯,受过鞑虏东陵卫和我朝北府两大情报机构的培训,经验十分丰富。他是刑案官员出身,又担任过卧底,这种人行事必然会谨小慎微、心细如发,猜疑心重,警惕性高。若说征北侯南下之前没留下一些联络的后手,微臣是绝对不敢相信的。”
“后手?”
“陛下,这是我们鹰侯的一点技巧。为刺探伪朝军情,北府鹰侯常常冒险深入敌境,性命孤悬一线。这种情况下,他们往往会跟北府留下密语信号,相约每隔一段时日便发来书信暗号以报平安。倘若过了时日还收不到暗号的话,那北府便可知道,这位鹰侯多半是出事了,不是遇害就是被捕了,我们就可迅速应变,或是设法营救,或是通知其他鹰侯转移躲避。
征北侯身兼东陵卫和北府两家之长,这种技巧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微臣敢斗胆断言,南下之前,征北侯肯定跟部下定下了报平安的暗号。只要双方失去联络,北疆那边收不到消息,他们便会立即知道,征北侯这边是出意外了。”
仁兴帝神情凝重,他点头道:“远志卿言之有理,此事确实很有可能。软禁征北侯一事,不必再提了。”
方岩气呼呼地板着脸,却是说不出话来萧何我说得有理有据,他想反驳都找不出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