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329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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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二年,九月三日。

中原还是酷暑难当的夏日,入了九月,北疆的风中已有了微微的寒意。

自打进了北疆境内,史文庭旅帅就有一种嘘唏感慨的感觉。

当年,边军全体汇集武川阅兵,拓跋元帅指挥,全军歃血誓师南下,千军万马齐聚,将如山兵如海,斗铠如林旗如云,那是如此壮观,气势雄壮。回想起那一幕,史文庭旅帅仍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真的不相信,世间有任何力量能击败这样的雄师劲旅。

那时候,倘若有人跟自己说,经历了无数苦战,牺牲了无数袍泽之后,自己终究还是要黯然回到北疆,那自己准会哈哈大笑,把他当做无稽之谈吧?

望着庭前那一排茂密的树木,史文庭叹了口气,心头泛起了苦涩。

他站在那等了一阵,庭院中有人推开门迎了出来,那是一员相貌朴实的中年军官。他快步走过来,冲着史文庭行礼道:“这位想必就是东平第十五旅的旅帅史将军了?在下吕六楼,有劳将军久等了。”

镇帅吕六楼居然亲自出迎?史文庭先是心头一喜,继而又凛然:一直听说吕六楼镇帅行事低调作风平实,这下自己算是亲身见识了。身为堂堂的北疆留守大帅,东平第二镇镇帅,东平军孟大帅最信任的重将,隐隐然的东平军第二人,他的身份地位与自己这个刚加入的降将相去何至万里,但自己的拜帖刚递了进去,他就亲自出迎,可见他的平易近人了。

“镇帅大人,末将史文庭参见!”史文庭躬身,深深行礼。吕六楼上前来扶住了他:“史将军,莫要客气,快请进去。”

进了里厅,二人分了宾主坐下,闲聊寒暄了几句,吕六楼才谈及了正题:“主公的上谕,几天前我就收到了。黑狼帮乃是我北疆的毒瘤,主公要消灭宇文泰,我十分赞同的,但此獠盘踞地方日久,根深蒂固,十分难缠。依靠我东平、武川两镇的兵力征讨怀朔,虽也能取胜,但要想速战速决、彻底铲除黑狼帮众,却还有点勉强了。

主公赐我征讨怀朔的全权,但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诚惶诚恐,唯恐才德寡薄,辜负了主公的信重。好在主公英明,知道我们的为难之处,特意调回史将军前来助战,有了史将军此等善战名将的参与,这下我们对取胜就更有把握了。

史将军从主公身边返回,该是知道主公心意的。主公对此次作战,可有什么方略赐下吗?”

史文庭拱手道:“吕帅说得太谦了。末将斗胆妄言,主公之所以赐予您全权,也是相信吕帅的能力足以相配。末将此趟返回,主公对末的吩咐,就是叮嘱末将要听从吕帅的调遣,除此以外,没别的话说了。所以,这趟回来,末将绝对是唯吕帅马首是瞻,绝无二话的。

另外,末将还有件事要向吕帅报告的,此次返回东平的,并非只有末将一人,二十一旅的黄旻黄帅和二十七旅的赵狂赵帅也与末将一道回来,他们迟末将约莫十日路程,估计要不了几天也要进东平境了。”

吕六楼秉性沉稳,听说有三旅边军人马正要返回,他依然神情平静,颌首微笑道:“甚好。主公派遣精兵强将回来助阵,我军更添胜算。”

“还有一件事,末将要向镇帅大人禀报。主公在济州推行军制改革,对东平各军兵马定编定制。我东平第十五旅被纳入东平军第二镇辖下,末将从今以后就是镇帅大人的部下了,还请大人多多关照。”

吕六楼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参文处已经把公文转给我了,但我有不同意见:我不同意接收第十五旅。”

“啊!”

“还有,二十一旅和二十七旅,我也不同意接收。”

史文庭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犹豫片刻,起身打了个屈膝礼,低声道:“镇帅,末将等虽然是旧边军出身,但自从投奔主公以后,一直对主公忠心耿耿,戮力效命,从无贰心。以前末将在拓跋皇叔麾下效力,那是各为其主,倘若那时末将无意中对大人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镇帅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末将记仇。。。”

吕六楼平静地听着,他摆摆手,打断了史文庭:“史将军,你误会了。我这样,并非对你有什么私人恩怨,我对边军过来的将领也没有什么偏见——正如你所看到的,第二镇麾下的关山河、李豹子两位将军,他们都是出身边军的将领,我对他们也是一视同仁。”

“那。。。”

“我拒绝接收的原因,是因为东平第二镇已经严重超编了。按照新的军制规划,我镇已经下辖扶风的关山河三十三旅、肖恒都将的第五旅、东平陵署本部的第四旅、赤城米欢的十六旅、赤城李富仓的十七旅,另外还有武川的守备兵十八旅和第十九旅——按照现在的编制,第二镇下辖七旅兵马,我能力有限,统领这些兵马就感到力不从心了,若再加上史将军你们的三旅兵马,第二镇下辖的兵力就太大了,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实在是管不过来了。

我已向主公呈文,请求在北疆新设东平第六镇,统管东平和赤城两镇兵马,而我就专心经营武川,将来等怀朔拿下以后或许再兼管怀朔。”

看着史文庭脸露难色,吕六楼笑道:“当然,这不是史将军你的错,这件事,我将来自然会呈文向主公交代的。在主公新的指示下来以前,咱们还是按参文处的部署来行事,所以史将军你也不用担心,十五旅的粮秣供应,我们第二镇还是负责的。”

史文庭这才如释重负,他起身鞠躬,连道感谢,心中却是明白,吕六楼说自己能力有限,统御不了那么多的兵马,这未必是事实,这多半还是这位统掌重兵的北疆大员自觉兵权太重,有意自请裁兵自保。

据说这位吕镇帅只是平头大兵出身,三十多了还不过是个兵长,直到遇到孟聚之后才一飞冲天,从此青云直上,直到坐稳了一省都督、一镇镇帅的位置。

平素边军将领们议论起来,都觉得此人不过是运气好跟上个好主子罢了,但自己亲身接触起来,才发现这位吕镇帅的过人之处。一席话下来,史文庭感觉这位镇帅平和又雍容,和蔼大度中又暗藏一镇大帅的威严感,这种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处,完全没有那种一朝得意暴发户的嚣张感觉。这种沉稳内敛的气度,这种见识和谈吐,说明此人有很好的心理底蕴,绝非“运气好”几个字就能概括形容的。

“征讨怀朔、剿灭黑狼帮,这是主公十分关注的战事,绝对不容有失的。久闻史将军久经战事,能征善战,关于此战,不知有何赐教于我呢?”

吕六楼说得十分诚恳,这让史文庭意识到,对方并非在虚言客套。史文庭谦逊了两句,但吕六楼的态度十分客气,他也就放开了:“镇帅既然垂询,末将的一孔之见亦不敢隐瞒。黑狼帮众不过一帮地痞,其中虽混有亡命之徒,也有一些官军遗失的斗铠和兵器,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依然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帮派分子中虽然不乏血勇,但若是要正面对阵沙场,他们决计不是我正规兵马的对手。

依末将看,此战我军已是稳操胜券了,镇帅不必担心的。”

吕六楼垂下了眼帘,沉吟片刻,他摇头:“论起正面交锋,黑狼帮自然不是我军百战之师的对手。我军哪怕一旅正规兵马前去,也足以将他们击溃。但我所虑,怀朔之战,关键之处不在破敌,而在战后如何安定善后。

我如今担心,则是敌人倘若不与我军正面交锋,而是躲避游窜塞外,化为马匪流寇游走不定,我军小部前往清剿则被其所乘,大兵前往则敌人趋避,塞外茫茫,这场战事旷日持久也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了。”

史文庭诚恳地说:“镇帅,依末将所见,您却是太过求全了。末将昔日在边军那边时,也见过宇文泰几次。此人才能是有的,也颇为心狠手辣,堪称枭雄,但他有一毛病,却是野心太盛,也太过自信了。末将一次听过一个传闻,说某晚宇文泰喝醉以后,口出狂言,自比天武慕容龙城,扬言说倘若不能在四十岁以前建立与天武王相匹敌的功业,那他宁愿死也不愿这样庸庸碌碌荒废一生。

现在,宇文泰已是三十多岁了,他蹉跎半生,好不容易才在怀朔挣下一份地盘,肯定不愿轻易放弃的。末将揣测,不与我军打上一仗,他是决计不肯甘心弃城而逃的。只要我军能在正面交锋中消灭黑狼帮的主力,即使有一些余孽残存,那也不过是丧家野犬罢了,几个捕快衙役就能把他们手到擒来了。”

吕六楼沉吟片刻,赞许道:“史将军所言很有道理。需知主公已下了死命令,不论死活,定要拿下宇文泰此獠。我深感压力重大,但有将军为我谋划剖析,却是顿感轻松,看来这任务倒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艰难。”

史文庭正要谦逊,但吕六楼已经止住了他,他严肃地望着他:“我听闻,济州那边有传言,说是南唐正在招揽我东平军?”

吕六楼这样飞马行空地转换话题,委实让史文庭无法适应。他答道:“确有此事。南唐已册封主公为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但主公还未明确表态是否接受。”

“主公态度不明?那,这件事,你们是怎么想的?”

史文庭愣了下,他也不清楚镇帅问话的用意,只能谨慎地答道:“末将是武夫,唯主公马首是瞻!无论南唐还是大魏,主公说哪边末将就去哪边!”

吕六楼深深地凝视着他,一直看得史文庭心脏砰砰直跳,吕六楼才展颜笑道:“史将军说得很是,咱们是武夫,只需知道上阵砍杀就行了。这种大策,我们还是交给主公决断吧!现在,我们要关心的就是完成主公的任务,征讨怀朔,干掉宇文泰,其他的事,那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两人又谈了一阵,史文庭这才告辞而去,吕六楼把他一直送到了门口,这才返身回房。他坐在案前,目光沉凝,久久思索。

过了一阵,侍卫进来,低声说:“吕都督,肖都将、蓝总管、欧阳督察,几位大人都来了,就在外间候着。”

“好,我马上出去——你去告诉王九,请主母到场吧。”

吕六楼整了整衣裳,大步出去。在会客厅里,肖恒、蓝正、欧阳辉等数人已在临襟正坐了,看到吕六楼出来,众人打了个寒暄,都问:“吕都督,今天召集我们过来,可有要事?”

吕六楼回了个团拱礼,神情却是肃然:“肖将军,蓝总管、欧阳督察,诸位大人,我着急召集诸位,是因为接到了主公的钧令。”

众人都诧异:“什么钧令?”

吕六楼摇头不答,说:“等主母到了,那时再一并宣布吧。”

众人“哦”了一声,心下都是了然。孟聚南下出征,留吕六楼镇守大本营。但这位武川大帅处事谨慎,凡遇大事,他总不肯一人独断,总要召集留守的诸位元老一起商议。

当下,大家也不说正经事,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谈的都是从济州传回的捷报。

“朝廷主动挑衅,但金吾卫不争气,被大都督打得落huā流水,最后不得不派遣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济州向大都督求和。看在昔日跟太子的情分上,大都督才答应了朝廷的求和,放了金吾卫残兵的一条活路,可见我东平军兵强,甲于天下。。。”

陵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说得口沫飞溅,神采飞扬,肖恒和蓝正都是眉头深蹙,显得心事重重,只是出于礼貌才偶尔符合两声。他们知道的消息,并不比欧阳辉来得少,他们不但知道朝廷与东平军议和了,还知道朝廷之所以急着议和的原因,是因为南兵过江北了。

肖恒侧过身子:“蓝老弟,你看着,朝廷这次能不能挺过去呢?”

蓝正叹口气,昔日,东陵卫拥有着遍布大魏各地的情报体系,以消息准确、反应敏捷而闻名于世。但现在,随着陵卫总署的覆灭,各地东陵卫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况,蓝正也失去了消息渠道,他摇头说:“这个,谁说得准呢?不过,听说南兵这次的来势很猛,朝廷刚刚平了拓跋皇叔,还没缓上口气,怕是够呛了。”

“师疲国乏,此为兵家大忌。听闻朴大都督已经吃了几个败仗了。”

“胜败兵家常事,如今我朝与南贼都是主力未动,几个小挫也算不得什么。”

听着军官们低声议论着,吕六楼没有说话,目光平视前方,神情沉静。

等了一阵,门外响起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一个青衫打扮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正是孟聚的府中管家王九。看到他,将军们都停住了话头,目光齐齐投向了门口。

王九站在门边,低声说:“诸位大人,如夫人到了。”

吕六楼第一个站起来,蓝正、肖恒、欧阳辉等人也跟着纷纷起立。肃静间,在两个丫鬟陪伴下,欧阳青青盈盈地出现在大厅门口,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头戴着高顶的斗笠,脸罩着轻纱。看到她,厅中的文武官员纷纷躬身行礼:“参见主母。”

欧阳青青只是孟聚的小妾,虽然她曾是天香楼的当红歌姬,但她毕竟是孟聚唯一有名分的女人。对她,无人敢失了礼数,否则那就不是对欧阳青青失礼,而是对孟聚的不敬了。这个道理,在座众人都是明白的。

欧阳青青盈盈屈膝还礼,她环顾众人,柔声道:“听闻吕都督召唤,妾身匆匆赶来,只是脚步迟缓,有劳诸位大人久候了。”

吕六楼迎接道:“夫人言重了,为一些繁琐杂务,叨扰了夫人清净,吾等实在心中不安,还请夫人莫要怪罪才好。夫人,请上座!”

看着厅堂中空出的上首位置,欧阳青青推辞了一番,但众人都是坚请,客套一番后,欧阳青青终于在上座旁加了一张椅子坐下。

“吕都督,今日召妾身匆匆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呢?妾身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诸位大人都是夫君信重的股肱之臣,夫君已将事务全权拜托,大家一如往常处置便是了。”

“若是平常政务,我们也自个料理了,不敢劳烦夫人。但此番主公之命非同一般,宣命之时,还得劳烦夫人在场做个见证。”

欧阳青青诧异道:“吕都督,夫君到底下了什么命令?”

吕六楼拿起案上的公文,双手呈上:“请夫人审阅。”

欧阳青青接过了公文,拆开来看着。厅中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她,但欧阳青青的脸被面纱罩住,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大家都能感到,看着公文,她像是显得有些惊讶的样子。

“呵呵”欧阳青青很快看完了文件,听得她的轻笑声,众人也跟着如释重负:欧阳夫人还能笑,事情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欧阳青青抬起头,她的声音中带着笑意:“诸位大人不必担心,这是好事来着——吕都督,妾身已经核过了,确实是夫君的笔迹,也是夫君的大印,这份命令确切无误,您可以公布了。”

吕六楼点点头,他站起身,手持公文,严肃地说:“那么,就由我来宣布主公的命令吧——靖安署东陵卫总管蓝正听命!”

蓝正从座位上起身,肃然道:“末将在!”

“奉主公命令,命你接任东平陵卫镇守督察一职。”

蓝正身子晃了一下,他失声道:“东平镇守督察?东平——镇督?”

“正是!主公因事务繁忙,无法兼顾,已卸下东平镇督一职。经慎重考虑,主公特将此职授予你。

蓝镇督,东平陵署乃我军的中坚,意义非同一般,主公现将此职交托于你,将东平陵署的数千弟兄交托于你,望你能继承我东陵卫的光荣传统,令东平陵卫的威名不堕,也勿让叶镇督和主公两位先镇督威名受辱。”

听着吕六楼宣令,蓝正脸色涨得通红。镇督,这是东陵卫武官的巅峰阶层,这是每一位东陵卫军官梦寐以求的圣职。而东平镇督的职务是孟聚发家的基地,在东平军内部,这职务更是具有非同一般的重大意义,蓝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即将致仕的晚年,还能坐上这个位置,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

“东平陵署是主公曾任职的岗位,主公不弃末将老朽,赋予重任,末将诚惶诚恐,敢不誓死效命?请主母和吕都督转告主公:末将保证,但有一口气在,决计不会给主公丢了脸去。”

吕六楼点点头,欧阳青青却是温和地说:“大人言重了。妾身昔日也曾听夫君说过,蓝总管一身正气,人品刚直,是难得的直谏之臣,夫君一直对您是很敬重的。现在夫君委大人以重任,想必亦是因为大人才德足以匹配此任,大人以平常心履职即可。不然的话,倘若大人为此累坏了身子,那就是夫君思虑不周的罪过了。”

厅中众人都在微微颌首,孟聚的如夫人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见识却是不低,这番抚慰的话说得很是贴切,可见她并非一般凡俗女流。

蓝正更是心中暗暗愧疚——当年孟聚南下前要迎娶欧阳青青,自己还曾私下劝阻过,说是欧阳青青青楼出身,身份与孟聚相去太远,难堪良配。但今日看欧阳青青的表现,无论谈吐还是仪表都是无可挑剔,尽显大家气度,却是显得当日自己枉做小人了。

蓝正向欧阳青青躬身行礼后退下,吕六楼又拿起了文函,朗声道:“东平都将肖恒将军!”

在蓝正受任命时,肖恒心中就隐隐有预感了,他稳稳地站出一步:“末将在!”

“主公命你接任东平都督一职,管辖东平镇境内一应军政事务——恭喜了,都督大人!”

欧阳青青起身,对着肖恒盈盈屈膝行礼:“恭喜肖老将军了。夫君曾说过,肖将军是东平军界的擎天支柱,有您镇守东平,夫君出征在外才能后顾无忧,心中安稳。”

因为有了蓝正这个先例,肖恒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表现得镇定得多了,拱手回礼道:“末将能在垂暮之年就任一镇都督,全赖主公信重。主公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末将谢主公洪恩,敢不粉身以报?请主公、夫人放心就是,有末将在,东平稳如泰山!”

接过委任状,肖恒从容退下,神情自若,只是那微微涨红的脸色,显示了这位将军内心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吕六楼继续宣读命令:“东平陵署廉清处督察欧阳辉!”

“末将在!”

欧阳辉挺身站出,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主公令你接任东平陵署同知镇督兼靖安署总管职务,希望你能尽心协助蓝镇督,整顿靖安治安防务,肃清内外奸邪,保证大都督府和主公府邸的安全!”

欧阳辉接过委任令,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是知道这份任命分量的,同知镇督也就罢了,但靖安署总管一职,职责却是十分重大,靖安署是负责靖安安全的,而大都督府、东平都督府、孟聚的府邸和家人都在靖安,这个职务几乎就相当于洛京的金吾卫统帅一般。

自己能接任这个位置,说明自己已经进入了孟聚绝对信任的圈子里面,总算没有白费自己跟随孟聚的一番苦心。

“请主公放心,末将定然尽心竭力,粉身碎骨以报主公!”

欧阳青青盈盈微笑着,对这个与自己同姓又刻意巴结自己的东陵卫官员,她感觉有几分不同寻常的亲切:“欧阳将军,今后,妾身及阖府的安危,就要拜托你了。”

“夫人请放心就是,末将但有一口气在,任何外敌休想踏入靖安一步,您和主公府邸都将稳如泰山!”

宣读完命令,吕六楼把手中的公文一收:“除此以外,这边还有几份奖赏令,分别是给关山河旅帅、赤城米欢镇督、赤城李都将的,我就不在这里宣读了,恭贺诸位。”

欧阳青青也说了几句祝贺的话,才告辞离去,众将恭送她出去。

回到厅中,一时间,获得晋升的诸位将军都是面露喜色。欧阳辉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嚷嚷道:“诸位,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今晚,我们全体去天香楼乐呵乐呵!吕都督,肖都督,蓝镇督,你们千万要给我这面子啊!”

“欧阳老弟言之有理,三喜临门,怎么说也该去庆贺一番。不过,做东的事就不妨交给老夫吧,老夫毕竟是靖安署的正管,这个地主之谊还是该老夫尽的。”

肖恒笑道:“我说蓝老弟啊,你可是欢喜得糊涂了——从现在起,你已是镇督了,靖安署的正管已是欧阳老弟了,你已不算地主了,哈哈!”

蓝正一拍脑袋,哈哈一笑:“是老夫糊涂了!没错,今后咱们都是要在欧阳总管的地盘上混了。”

“哎,二位大人这样说,可是让下官无地自容了。今后,下官还得多有依仗二位大人啊!”

三个新晋官员相视而笑。这时,蓝正想起一件事来,他问吕六楼:“吕都督,主公的这个任命,来得非常突然,我们事先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吕都督,你那边可听到什么消息吗?”

吕六楼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这时候,大伙都注意到,宣读完命令后,吕六楼一直没做声,像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肖恒是个直爽人,直截问道:“六楼老弟,看你的样子,像是有心事?”

吕六楼点头,他望着三人,缓缓说:“按说,诸位升官晋职,这是大好的事来着,我不该在这时候给诸位扑冷水的。但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我琢磨着主公的意思,一时真有点搞不明白了。”

三名将军一愣了下:是啊,这次的晋升来得太过突然,事先一点征兆没有,主公突然就提拔了那么多人,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

欧阳辉大咧咧地说:“我想,该是因为前线打了胜仗,主公心中欢喜,想起了咱们这些留守的老部下们,于是给咱们晋职吧?”

吕六楼摇头:“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刚刚见过从济州回来的史文庭将军,他说,前线的诸位将军,无论是主公的旧部还是新投过来的边军将领,没有一个能得到晋升的。”

听到这话,几位将军都蹙眉。三人都不是官场的雏儿了,吕六楼这么一说,他们也感觉到不对了。官场中人都清楚,有时候无缘无故的天降横福,未必就一定是好事。若是摸不清主公用意的话,搞不好这无缘无故的好事就要变成无缘无故的祸事了。

三人讨论了一番,都是不得要领。肖恒对吕六楼说:“六楼兄弟,咱们都是粗人,主公的心意,咱们确实搞不懂。六楼老弟,你跟主公接触得多些,你来帮咱们分析这事,主公到底有啥用意呢?”

吕六楼垂下了眼帘,他说:“肖老哥,主公运筹帷幄,高瞻远瞩,他的高深用意,岂是我能看得透的?但前线将领不避锋镝,舍生忘死地为主公卖命效死,他们没得提拔,反倒是我们这帮留守后方寸功未立的老部下升了官,这件事,我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六楼兄弟说得很是,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吕六楼凝重地摇头,他说:“我听说,南朝那边,最近一直在大力招揽我们主公,南朝已经册封了主公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的衔,但主公对这事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也不知到底是何心意。”

吕六楼这样突兀地转换话头,欧阳辉听得一头雾水,他问道:“吕都督,南朝的事,与我们有何相干?”

吕六楼叹了口气,摇头不答,蓝正和肖恒微一思索,都是脸色大变。

肖恒失声道:“难道,主公他想。。。”

蓝正脸色阴沉,他缓缓点头:“多半是这样了。”

有些事,不是想不到,只是缺人来点拨一下,欧阳辉也不是笨人,看到肖恒和蓝正的凝重表情,微一思索,他也明白过来了:十有**,孟聚是拿定了主意,准备易帜投南唐了。为了防止留在北疆的旧部们反对,他主动先给大伙升官晋职,以此安抚众将。

厅中鸦雀无声,将军们都是脸色阴沉,谁也不看谁,气氛肃穆得像是要凝固了。

过了好一阵,欧阳辉干咳一声:“这个,禽择良木而息之,天下兴亡,自有气数。。。反正,那些军国大事的决策,自有主公来做主,主公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就是这个话了!”

他站起身,对着吕六楼躬身行礼:“吕都督,请回禀主公,大魏也好,南朝也好,哪边都无所谓,我欧阳辉唯主公马首是瞻,这番心意,还请吕都督代向主公禀明。”

吕六楼点头:“欧阳镇督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不过,你已是同知镇督,已有资格直截向主公进言,你有什么话,直接向主公上奏章就是——肖都督,你想说什么吗?”

肖恒脸露怒意:“我不在乎主公是投南朝还是大魏,我们当军汉的,哪边发饷就给哪边厮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主公投哪边,我自然就去哪边,这没什么好说的!

让我生气的是,主公不应该这样待我!我跟主公,那是过命的交情,主公有什么话,只要他跟我摊开来说明白了,不要说改投南朝了,就算要我赴汤蹈火都没问题!主公为什么不肯直截跟我说,而是这样偷偷摸摸地封我个东平都督?这算什么?”

肖恒愤怒地说:“难道,在主公眼里,我肖恒就是这种人,一个都督官位就把我收买了吗?我们豁出性命来追随主公,难道就为了这个官位吗?”

面对这性烈如火的老军人,吕六楼也只有苦笑。他沉声道:“肖都督,这个只是我们私下的揣测,未必就是主公的真正心意。”

“哼!”

这时,蓝正也站起身,他平静地问吕六楼:“吕都督,我也有这个资格,可以直截向主公上奏章的吧?”

“蓝镇督,您是东平东陵卫的镇守督察,自然有这个资格。只是,您打算要跟主公说什么呢?”

“我要向主公请求致仕了。”

吕六楼一惊,正要说什么,但蓝正打断了他,他淡淡说:“吕都督,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在神和年间就加入了东陵卫,迄今已有三十五年了,经历了大魏的四代皇帝。我领了一辈子大魏皇家的俸禄,抓了三十五年的南唐鹰侯,到老来却要改领南唐俸禄的话,我这把老脸实在没地方搁。

我老了,老眼昏huā,老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再跟你们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的话,你们年青人估计也听不下了。其实,在叶镇督的时候,我就该致仕了,现在再走,已是晚了好几年了。”

吕六楼紧紧抿着嘴,听着着老人那沧桑的话语,他叹了口气,说:“蓝镇督,大魏朝要完了,这是气数,谁也无法逆天行事,哪怕主公也逆转不了这个大势啊!”

“吕都督,这个我也知道,这大魏朝廷跟我一样,同样也老了。这是个乱世,主公的选择是对的。吕都督,你和主公都是好人,对我这个百无一用的老头子,你们一直很照顾,很尊敬,这我是知道的,我也心里感激。

但是,没办法啊。。。有些事,实在是没办法的,纵使大魏朝要亡了,我也照样是大魏的皇家东陵卫啊!

就这样吧,大家好自为之吧,我祝诸位在大唐那边鹏程万里,一帆风顺。”

蓝正整了整身上黑色的东陵卫军袍,昂首阔步地向外走去。在这个年纪垂暮的老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昂扬的气势,令人肃然起敬。厅中众人都不由自主地起立,目送着他的离去。(未完待续。

321-323 安抚

深夜,洛京的太和殿中依然是灯火通明,一群人还在这边议事着。在殿堂的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份巨大的地图,众人围着那地图,气氛凝重而压抑,男人们的声音也是低沉的。

大魏朝的兵部职方司侍郎卢方站在地图前指点着:“朴帅今天向兵部发来了第七次求援令,他说,在徐州、南豫州、陈郡等地都出现了南朝的大军,连挫我师,沿淮的合肥、寿阳、盱眙、淮阴和角城等军事重镇都遭到了南兵的攻打。淮河南屏大江,北蔽中原,位置至关重要。。。”

慕容破打断了他的话:“江淮前线如此宽广,南贼不可能处处用兵。兵部认为,哪里才是南贼的主攻所在?”

“此次南朝北伐的兵力空前,从江都直至荆州之间千里江淮平原间,南兵竟是处处攻击,但微臣认为,目前在南徐州直至东豫州之间的攻击,不过是扰人耳目的偏师佯攻而已,目的是将王师主力吸引至江淮下游一带。

微臣揣测,南朝的真正主力所在,现在是在襄阳!从襄阳出发,攻豫州、梁郡,我们洛京与江淮平原之间的联络便被切断了,江淮防线将被切割成东西两段。一旦如此,东段朴大都督的江淮军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一旦江淮失陷,南军则可遣一路偏师牵制攻击洛阳,我部金吾卫兵马只能退守洛京,南军则可长驱直入。直下徐州、青州、济州,席卷我半壁江山,那时,大魏去也。”

听罢卢山的说话。殿中响起了一阵嗡嗡的低沉议论声。皇帝慕容破沉声问:“卢卿,以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陛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增强豫州和梁郡两地的守备兵力。为应付当面的南朝江都军镇,朴大都督已竭尽全力了,他不可能兼顾豫州和梁郡两地了,所以。这个缺口,得我们来填补上,起码要往那边派遣二十个以上的野战旅,否则是难以抵挡南军攻势的。”

对兵部侍郎卢山的判断。殿中的君臣都是同意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豫州、梁州两地的薄弱防备,确实是江淮防线上的一个大漏洞,但问题就是去哪里找二十个旅的预备队出来?

“从洛京调金吾卫过去?”

“不行。南朝在襄荆之间驻有重兵,一旦洛京防务空虚,势必被其所趁。”

“征西军能抽出多少兵马?”

“陛下,征西大都督元彪上月曾向我户部要饷。报兵员十八个旅,十一万兵员。。。要他调十五个旅回来。应该没问题吧?”

“卢侍郎怎么说?”

“微臣以为不妥。需知西蜀已归南朝,汉中兵力单薄的话。倘若被南朝冲过蜀道过来的话——汉中一失,大魏两面受敌,同样危矣。”

“蜀道千年雄关,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就抽十三个旅回来,留五个旅驻守汉中。通知元大都督,即刻火速开拔,赶赴洛京——还有哪些地方能调出兵马来的?”

“舒州能出兵一个旅。。。上党郡能出兵一个旅兵马。。。相州可以出兵一旅。。。陛下,留驻洛京的行营还有二十一个旅——陛下,倘若我国倾国以动,总兵力能达四十二个旅,总兵力约莫十五万,再加上朴大都督的兵马,我朝总兵力比起南朝贼军并不落下风,所以,陛下和诸位大人都不必过于担忧,我军仍有胜算。”

大殿中,兵部职方司侍郎卢山站在地图前侃侃而谈,但殿中众人并没有因此变得放下心来。在此刻,能进入殿中议事的,都是能参与大魏决策层的核心人物,对于大魏朝的情况,他们拥有着比外人更深的认识。兵部卢侍郎所说的筹谋,那只能算是理想状态下的“设想”罢了。

在慕容家和拓跋家争霸的这场大战中,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驻守汉中和关中的征西军一直保持中立,无论对朝廷的召唤还是拓跋雄的拉拢,征西军大都督元彪都是以缄默来回应。只是在最近大局已定后,征西军才派了使者过来向朝廷上表致贺,表达恭顺之意。

还没等朝廷开心上一刻钟呢,那征西军的使者马上就拿出了一份请愿书,哭丧着脸说征西军已经断饷半年了,请求朝廷速速下拨钱粮,否则兵马有哗变离散的可能,慕容破被当场气得脸色发白了,拂袖而去。

当然,现在打的是抵御南朝的国战,是为整个鲜卑皇族的存亡而战,皮若不存毛将何附的道理,元彪身为皇族不会不懂,但征西军是否听调,兵马何时能调回,这都还是个未知数。而且,卢山所说的四十二个旅兵马中,还有不少是从各地抽调的郡县守备兵,而南朝那边虽然兵力相当,但人家的兵马可是货真价实的野战精兵——所以,现在来看,兵部的这份筹划只是一份“看起来很美”的空中楼阁罢了。

看着地图上代表南军的几个硕大的红色箭头,慕容破心情沉重,他紧咬嘴唇,抬头望向臣子们:“要等征西军回援,所需时日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江淮的危局却是迫在眉睫了。。。敌人随时可能从襄阳出兵,要等到征西军回援,那是远水救不得近火了。诸卿,国事危急,谁有良策奉上?”

一阵漫长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大殿,慕容家的臣子们个个紧闭双唇,缄默不语。

能在这殿堂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没一个是笨人。大家都能看出问题所在:慕容家现在缺的是兵马,但就在济州那边,朝廷就有十个旅三万人的精锐兵马,还有北疆大都督统领的数万精兵,这些本是可以投入江淮战场的精锐力量,却因为朝廷一时意气跟孟大都督闹翻了,不但北疆军是指望不上了,慕容淮统领的那三万精兵也被困住了回不来。

大臣们都知道,现在的最正确做法,就是赶紧不惜代价地与北疆军和解,救回那数万精兵再说。但先前挑衅北疆军的决定是皇帝慕容破自己亲自定的,现在提起这个的话,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大臣们都明白其中的关键,所以一个个修炼起了闭口禅,大家比着定性,看是谁忍不住先开口。

慕容破等了一阵,看到众臣没一个有要开口的意思。他默然片刻,面无表情地问卢山侍郎:“除此以外,大魏就再没有别的兵马了吗?”

卢山微微犹豫,答道:“陛下,兵部已核实过了,能抽调的兵马都在这了。除此之外,就只剩本兵大人统领的济州留守兵马了。”

“济州?”皇帝那茫然的神情像是他这辈子根本没去过济州,没听过这地方,甚至连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老尚书在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明知道皇帝在装傻,卢山侍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战况仍在僵持,北疆叛军仍在包围王师大营,本兵大人仍在坚守,力保大营不失。”

“老尚书也是的,他年纪大,脾气也倔了。孟太保年少气盛,一个犟脾气,一个是急性子,朕看啊,这两个人凑一块,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皇帝摇头叹息道,像是闲话家常的样子,但臣子们哪个是笨的?大家立即听出了陛下的言下之意——孟聚主动攻打朝廷行营,这是十足十的叛逆造反了,但皇帝却如此轻描淡写,把数千人死伤的战事说成是“小冲突”,把东平军对朝廷的叛乱行径说成是与兵部尚书慕容淮之间的私人矛盾——陛下要为孟聚开脱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兵部侍郎卢山立即附和道:“陛下圣言正是。孟太保是武官,他年少得志,屡战屡胜,有些傲骄之气是免不了的。而本兵老大人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他们二人凑一起,那肯定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却是闹到了这个份上,委实令人痛心。”

户部何尚书说:“孟太保是军汉出身,脾气莽撞了些,跟尚书大人合不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微臣觉得,二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贤臣,只是脾气急躁了点,一时闹了意气罢了。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正是,正是,微臣等亦是这样想的!军汉之间的小小冲突,何必要闹得刀兵相见呢?孟太保年少无知,老尚书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那些军汉能有什么要求,无非是钱粮斗铠罢了,我大魏朝富有四海,何必吝啬这些俗物呢?”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催眠般烘托起一种气氛:孟聚是忠臣,他只是闹脾气而已。。。对,他肯定就是闹脾气而已,他其实是对朝廷没恶意的。。。他真的没恶意的。。。

开始时,大家只是想帮皇帝慕容破下台阶而已,但大家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气氛衬托起来,渐渐连大臣们自个都开始相信了,孟聚真的对大魏朝没反意的——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就连自己都会骗得相信的。。。)

但还好,偌大的大魏朝廷里,毕竟还是有意志坚定、不被轻易催眠的人。眼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帮孟聚开脱,一直站在旁边没吱声的慕容南殿下有点坐不住了,他干咳一声:“父皇,诸位大人,儿臣近来听到一个消息,南贼伪帝发布了檄文,称孟聚已经就任了南朝的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孟聚犯上在先,杀害我朝廷军将,围攻父皇御营,又勾结南朝在后,此等忤逆臣子,我们岂能轻轻放过?”

一时间,无数愤怒的目光都集中在慕容家的三皇子身上。看着诸位大臣愤怒的目光,慕容南吓了一跳,踉跄后退一步,心中茫然:“怎么回事?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但看大家这样子,怎么像是我抄了他们的祖坟?”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驳三皇子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亲舅舅,金吾卫后军总管轩文科。轩总管大义凛然道:“皇子陛下明鉴,孟太保是土生土长的我朝子民,怎可能跟南朝有什么纠葛呢?南贼诡计多端,此定为他们的挑拨之策,目的是离间朝廷与我们忠心镇藩之间的关系。微臣相信,孟太保定是我朝的忠臣,皇子殿下若是相信了此等谣言,那便是中了南朝的诡计,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竟然是舅舅来帮孟聚说好话?

他们两个不是死仇吗?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时间,慕容南真有种世界颠倒的震惊感。他失声道:“总管,你怎么。。。”

自己这位草包侄子说得越多,便越是暴露他的蠢货本质。轩文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没错,当年微臣与孟太保确有小隙。但那是微臣的私事,微臣绝不敢因私而忘公。为了吾朝的社稷,为了大魏的存亡,孟太保是我朝的忠臣,他也必须是我朝的忠臣!

殿下,需得顾全大局啊!”

殿上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在微微颌首——轩文科这几句话,实在说到大家心坎里了。如果大魏朝灭亡了,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轩文科这家伙,平时虽然爱勾心斗角玩些小动作,但在面临这种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候。他还是能做出正确判断的。

同时,众人也在鄙夷地看着慕容南殿下——平常时候,这位公子爷相貌俊俏,风度翩翩,卖弄几句风骚句子勾引下小姑娘。倒也显得风流倜傥。但在这关键时候,他就暴露出真实的草包本质了:他压根没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不是大魏朝要放过孟聚,而是大魏朝不得不放过孟聚——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孟聚放不放过大魏朝的问题。

轩文科那句话说得太对了。不管孟聚是不是忠臣,他都必须是大魏朝的忠臣——倘若不如此的话。倘若孟聚真的跟南朝勾结了,大魏朝就要灭亡了,在场所有人连逃回草原游牧的机会都没了。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南朝的区区一纸檄文了,哪怕孟聚就是真的造反了,朝廷也不敢对他硬来,只能想办法把他安抚下来。

皇帝慕容破厉声疾色地对慕容南喝道:“混账东西!孟太保是我朝重臣,国家的镇边大将。这样的朝廷重臣,岂是你能无端猜疑的?国家大事,也轮不到你这黄毛小子插嘴——给朕滚出去,回去好好读读书,明白了事理再说!三个月内,不准你出书院,明白了吗?!”

被父亲怒骂喝叱着,慕容南脸色惨白,他跪下来磕了个头,踉踉跄跄地奔出殿去。望着这位皇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大臣们眼中毫无怜悯之意,有的只是仇恨和恶意。大家都知道,这位本来有机会争夺太子位的皇子这次绝对是完蛋了。

但没人同情他,因为三太子确实犯了众怒——要知道,那句话要是传出去让孟聚知道了,孟聚就算本来没反心也得反了。南朝正在拼命拉拢孟聚呢,这位蠢货皇子等于是把北魏的第一猛将和强军往敌人那边推去,大家都要被他害死了!

赶走了慕容南,殿中君臣迅速达成了一致:必须要尽快安抚孟聚了,但要如何安抚,却委实是个难题。大臣们有的提议给孟聚粮饷,有的提议给孟聚斗铠,有的提议给孟聚加官,这些建议统统都被慕容破否决了——现在还要给孟聚钱粮斗铠的话,那岂不是让他更强大?至于加官进爵,孟聚已是太子太保了,位居人臣巅峰,这位置实在也是升无可升了。

众人正为难时候,轩文科总管再次发言:“陛下,南贼侵扰正急,本兵大人手上有十旅战兵,而孟太保麾下的兵马更是以精悍闻名——这样的精兵良将,本该用于保家卫国的战场,怎能因一点意气小事,耗费在同室操戈的小事上呢?依微臣之见,朝廷不该这样放着二位大人这样继续冲突下去了,我们该派人前去济州调解此事,微臣推举一位大员前往济州调停,微臣担保:只要此人一到,孟太保即使再为桀骜,也是要低头不可的。”

慕容破眼睛一亮:“大员?轩卿,你说的是谁,何来如此把握?”

“微臣斗胆,敢请太子殿下前往济州调停。太子殿下不但威望深厚,更与孟太保交情深厚,只要他亲自到场的话,想来孟太保定然会俯首听命的。”

轩文科总管此言一出,众臣无不恍然: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孟聚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爱将,他再怎么桀骜,也得给自己老上司几分面子吧?

所有的目光齐齐集中到殿中站着的一个人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下,慕容毅默默地走到了殿中,对着皇位上的父亲行了个礼。

看着自己的长子,皇帝慕容破的眼神颇为复杂,他放缓了声音:“太子,轩总管的话,你可都听到了?国家正是危急之时。。。”

皇帝沉吟着,仿佛不知该如何把话说出来——自己的长子,文武双全,英姿飒爽,无论韬略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慕容家大业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贡献功不可没。

但事情就是这么怪,慕容毅越是优秀,自己就越是不喜欢他。

是因为慕容毅太过刚毅强硬、锋芒毕露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原配爱妻就是在生慕容毅的时候难产死的,所以自己对他一直心存嫌恶?

或许,是因为这个优秀又风华正茂的儿子,让年纪渐老的自己隐隐感觉到了威胁?

其中到底什么原因,就连慕容破自己都说不清楚道不明了。总之,比起那个文武双全的长子,他更中意的却是那个漂亮俊美、能说会道的三儿子。而且,三皇子一直常伴他身边,嘘寒问暖、贡茶进水、陪着父亲说笑解闷,显得特别的孝心可嘉。

相比之下,尽管慕容毅也想竭力表现自己的孝心,但他毕竟是大魏朝的理政太子,身上担着千头万绪的政务,要负责金吾卫数十万兵马的后勤,累得心力交疲——在讨好父皇表现孝心的竞赛里,无论慕容毅再怎么努力,他也只能在百忙中抽出一点点空暇去干,不可能跟全身心投入的慕容南相比。

慕容毅的缺陷还不止如此,他不但在竞赛中表现得不够慕容南虔诚,而且连观众们也是严重不公的——皇帝身边所有的妃子、内侍都是站慕容南那边,朝中的文臣也大多是支持慕容南的。有他们陪在皇帝身边,慕容南做过的任何好事都会被大家津津乐道地拿去向皇帝报告,而相反的是,慕容毅犯下的哪怕最小的错误都会被一百倍地放大——在一个日理万机、管理无数繁琐事务的人身上要找错误,这实在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

这样日积月累下来,慕容破对长子的观感就越来越差,几次动过更换太子的心思。总算他还有点顾虑,知道边军叛乱未定,这时候如果动了慕容破的位置换一个生手上去,那会出大乱子的,所以一直迟迟未动手,但慕容毅那边却已是风声鹤唳、一日三惊了。

现在,在慕容家再次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时候,站出来力挽狂澜的,还是自己这个大儿子啊。要把慕容毅派到叛军中去说服叛军头目,此中的风险委实难以预测,此时此刻,要说慕容破心中没有一点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他实在不好开这个口。

慕容毅深深低头,他平静地说:“父皇,轩总管的提议,儿臣已经明了。儿臣愿应命前往济州,竭力说服孟太保,令其回心转意,息兵停战。”

殿中君臣都在微微颌首:果真是疾风知劲草,坦荡识诚臣。太子殿下虽然一直遭受父皇的不公待遇,但关键时候,还是挺身而出站出来承担重任,没一句怨言。

有气度,有担当,识大局,度量如海,这才是未来大魏朝君主应有的气度啊!。。)

望着自己的儿子,慕容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朕有儿如此,今生可谓无憾矣。太子此去济州与孟太保会晤,所需的物资不必吝啬,无论钱粮、斗铠,一切尽应太子所需——吾儿,此去济州,万事小心,倘若事有不谐,千万不要勉强,免得触怒了孟太保,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事情我们另想他法。

毅儿,自从武帝起,咱们大魏朝煌煌三百年的传承,根基牢固,福泽深厚,无论南朝也好,孟聚也好,他们想要夺咱们国人的天下,还得看看朕手中的三十万精兵、五千斗铠答不答应!”

听着父亲久违的亲切话语,感受着话中蕴含的关怀之情,慕容毅心潮澎湃,眼眶湿润。他深深拜服在地:“儿臣遵命,明早就马上出发济州!父皇也请多多保重御体安康,待孩儿归来,愿提兵马为父皇先锋,征讨南朝!”

廷议之后,慕容毅休憩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出发前往济州。对太子的这次出行,慕容家给予了高度重视,慕容破亲自点名,抽调了金吾卫最精锐的一个旅护送——这倒不是提防东平军,只是现在道路不靖,被打散的边军溃兵、盗贼到处都是。象慕容毅这种贵人,不带师旅规模的护卫而进行长途旅行的话,那简直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慕容毅日夜兼程。七月二日从洛京出发,八天后就到了济州的安平城周边。慕容毅的随行护卫打着白旗,向遭遇的东平军兵马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听闻来者竟是朝廷的太子。前来是要来会晤孟大都督的,那路兵马也不敢怠慢,立即便报了上去。

听到消息。孟聚立即从安平城中赶过来迎接慕容毅。

天佑二年的七月十一日,在安平城郊一个叫卢家庄的小村子里,孟聚与慕容毅再次见面了。两位挚友久别重逢,本是都有很多话想说的,但真正见到对方时,他们却是久久伫立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着慕容毅,孟聚心头百味交杂。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他也说不清自己对慕容毅的感受了,眼前的男子,曾是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曾是自己的情敌,曾是自己最大的支持者,将来,他也很可能变成自己的敌人。

看着慕容毅一脸愧色。欲言又止的样子,孟聚叹了口气,他说:“太子殿下,什么也不用说了。既然是你亲自过来了,这个面子我怎么也得给你。”

随同孟聚前来的文先生干咳一声:“主公。这个。。。”

“文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也不用说了——传我命令,东平军各部兵马立即停战、撤兵,解除对行营的包围。”

侍卫官领命而去,慕容毅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孟聚果然还是自己的好兄弟,见到自己,都不用自己开口,他立即就主动撤军解围,也免得自己开口恳求的尴尬——孟聚果然是孟聚啊,当年那个一怒冲冠的猛将,轻生死,重意气,直到现在,他的性子都一直没变。

慕容毅心中暗暗痛骂自己的三弟和轩文科——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啊!这么能打又重情重义的猛将,你们倘若能好好笼络,那便是朝廷的一员虎将了。放孟太保坐镇江淮,给南军一万个胆他们也不敢过来。你们倒好,硬生生把这样的猛将给逼反了,往敌人那边推去!

慕容毅感激地向孟聚点点头,他向文先生招呼道:“听闻孟太保身边有一位姓文的高明军师,料事如神,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想来便是阁下了吧?孤见礼了。”

“不敢。文某乃乡野村夫,粗陋不堪,承蒙主公收留混口饭吃罢了,太子殿下过誉了,文某愧不敢当。”

“先生过谦了。前些日子里,在朝廷与东平蕃之间出现了一些误会,造成了冲突和死伤。父皇派孤前来,就是要公平处置此事,给孟太保和东平蕃将士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慕容毅所谓的满意交代包括以下几条:

一、朝廷释放所有被俘的叛军军官、士兵;

二、朝廷查明,此次杀害东平军将士的事件,完全是由金吾卫邙山旅旅帅胡南、楚河旅旅帅高楚等少数军将擅自所为,朝廷会把这些凶手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三、对于在此次事件中死难的东平军将士,朝廷将会给予适当的抚恤和赔偿,总计十万两银子;

四、这些日子里,东平军的耗费不小,圣上对此已知晓,特意下旨调拨给东平军二十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和斗铠一百具。

听得慕容毅的承诺,文先生顿时放下心来:孟聚对太子宽容,太子殿下亦是报之以诚意,等于是东平军以前提出的几款条件,太子基本上都答应了——由此可见,太子殿下不但精明能干,更是明白人情道理。

文先生和孟聚交换了个眼神,感慨道:“太子殿下宽仁公正,学生代东平蕃的将士们谢过了。如果前几天在行营是殿下主持大局的话,想来这场惨事便不会发生了吧?”

因为牵涉到自己的父皇,慕容毅不好接口,他笑笑,避而不答。

因为双方都有诚意,分歧刚见面解决了,所以接下来的会晤中,双方的心态都比较轻松。很显然,慕容毅考虑到了孟聚的处境,他主动提出:“孟太保,既然孤是来代表朝廷来道歉的,就请你召集众人来,孤也好当众宣布吧。”

孟聚摆摆手说:“算了,那帮粗鲁武夫,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你我之间。贵在心知,也不必搞这些虚套文章了。”

慕容毅诚挚地说:“太保,话虽如此。但孤说上几句,平息了怨气,你安抚起来也更容易不是?”

慕容毅坚持如此。孟聚拗不过他,也只好半推半就地召来了史文庭、赵狂、洛小成、李澈、黄旻等诸位边军将领。当边将们抵达之后,慕容毅很客气地向他们问候,并代表朝廷对他们致上歉意。

“诸位将军,你们都是朝廷的忠勇武官。前些日子里,朝中有小人作祟,挑起了事端,导致冲突不断。给我们都造成了重大的死伤。如今,父皇已得知了事情真相,他已下令严惩挑起事端的奸邪,释放被关押的东平武官们,还诸位一个公道。

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朝中有奸佞作祟,蒙蔽了朝廷和圣上。不能及时纠正他们。这是朝廷的过失,因此给东平蕃和诸位造成的死伤,孤在此代表朝廷向诸位表示歉意了。”

说着,慕容毅对着众人深深一躬,他保持着这姿态好一阵。才挺直了身躯,环视众人,再次低头肃容道:“实在对不起大家了。”

边将们虽说桀骜不驯,但也要看对方是谁。眼见大魏朝未来的皇帝这样放下身段地向自己道歉,这种体验对大家来说还是第一次,众人深受震撼。

眼见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能诚挚地向自己这些卑微的边塞武夫道歉,保证会惩办凶手,赔偿损失,武官的怒气顿时消散大半——杀人不过头点地,朝廷都做到这份上了,大家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当下,反倒是他们安慰起慕容毅来了:“树大有枯枝,朝廷里混进个把奸贼,这也不是您的错啊!咱们都知道,这事怪不得殿下您。”

当下,孟聚设宴,在城中款待太子及随行官员。宴上,太子殿下与众将举杯共饮,太子平易近人又仪态从容,给在场的军将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众人无不为太子殿下挥洒自如的风采而心折。

武官们窃窃私语道:“这是真命天子的风采啊!”

“天家气度,果然不同一般凡俗。”

宴席后,孟聚邀太子品茶闲聊。两人相隔茶几而坐,手中拿着茶盏,听着窗外沙沙的树叶声响,品着清香的淡茶,都感觉到了久违的闲逸。

慕容毅手托茶盏,感慨道:“自从离了北疆,我好像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品茶了。”

孟聚笑道:“就算在靖安的时候,咱俩也没一起喝过茶啊。那时候你是黑室的军官,我是靖安署的副督察,两个武夫就算凑一起也是大碗喝酒,哪来喝茶的闲逸?”

慕容毅一愣,哑然失笑道:“也是,难怪我觉得跟你坐一起喝茶,感觉怪怪的。听说,你刚纳了个小妾?”

“是,年初刚纳的妾,你可能也听过,说不定还见过,就是靖安天香楼的欧阳青青。”

“我听过这名字,但一直没见过真人。当年,大家都说欧阳姑娘相貌秀丽,美若天仙,没想到最后却是成了你的如夫人。老孟你真有福气啊,没能去吃你的喜酒,真是遗憾了。”

“慕容兄不必客气。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真要去东平参加我的婚礼,那才真是耸人听闻了。”

“是啊,身份不同了,”慕容毅点头,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沉凝:“我们俩都不同以前了。”

说到这里,仿佛有一层沉重的雾霭,慢慢地弥漫在两人身边。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目光都投向了窗外,投向那一片明媚的夏日风光之中。

当晚,孟聚和慕容毅秉烛夜谈,通宵畅饮,聊着当年在东平的美好青春岁月,过去的那些人和事,边聊边痛饮美酒。喝得大醉时,两人时而放声狂笑,时而嚎啕大哭,仿佛两个疯子一般。二人的侍卫们都不敢接近,只能相顾骇然。

孟聚本来还有些担心,倘若慕容毅诚心诚意地恳求自己为大魏朝而战,出兵南下江淮的话,自己该怎么回绝他才好。但令他庆幸的是,这一幕始终没有发生。无论是喝醉还是清醒的时候,慕容毅都没有就这件事提过半个字。

这样相聚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慕容毅才告辞离开。孟聚和一众部下前往送行。临别时候,慕容家的太子明显地流露出踌躇之色,欲言又止。

“孟太保,可否跟你单独说两句话?”

孟聚头皮一紧,情知怕是最尴尬的一刻还是免不了。他陪着慕容毅走到僻静处,肃容道:“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望着孟聚,慕容毅露出了苦涩的笑:“太子。。。我怕是大魏朝最后一任太子了——老弟,你不用说,你听我说。我刚到,你就立即答应停战,这已经很给我面子,按说做兄弟的不该再对你提其他要求了,但无奈这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也只好厚颜向你提出请求了。”

孟聚心中暗叹,神情平静:“太子,有话您请直说便是。”

“南兵攻势如潮,我朝刚经叛乱,国力兵疲,颓势已现。父皇打算亲自南征,我将率部跟随。。。倘若此战得胜,那自然一切好说;倘若事有不谐——”

慕容毅顿住话头,他眼神罕见地流露出迷惘和软弱。

“我们慕容家从草原而来,倘若在中原站不住脚了,我们也只能回草原去了。

到那一日,我该是已战死沙场,不在人世了,但我有一个儿子,他现在只有两岁。兄弟你扼守边塞关卡,当我族人败亡出逃的时候,请看在一场兄弟的情分上,让开出塞的道路,勿要拦截,给我儿子一条逃命的活路,也给我们慕容家留下一缕血脉,勿要让我们全族都死绝在中原了。”

说着,慕容毅躬下身来,对着孟聚深深一躬,他的声音像是哽咽了:“兄弟,拜托了!多多拜托!”

看着慕容毅深深躬下的身躯,孟聚心潮澎湃,眼眶湿润,胸口像是梗着一块沉重的铁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躬身回礼,庄重地说道:“倘若有那日,令公子只要逃入北疆,孟某但有一口气在,无论如何艰难,定会保证他平安无恙。兄弟,请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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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320暴露

六月七日凌晨,整个驻马村平原笼罩在一片浓厚的晨雾中,在战壕里执勤的金吾卫官兵就听到营外的远处传来一阵紧接一阵的异样声响,那声响沉闷又连续,噗噗不断。哨兵们不敢怠慢,急忙禀报了管营军官。军官来到这边,侧耳听了一阵,脸色立即就变了,他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土里,吃惊地嚷道:“大伙小心戒备了,东平军在挖土!”

因为关系军情,这消息第一时间禀报了留守总管慕容淮。他急匆匆地披着外衫来到前沿,亲自踩着梯子趴在墙头观察。天还没亮,雾气浓重,尽管慕容淮已经竭尽全力,但他依然什么也没看见,但那“噗噗噗”的挖土声却是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慕容淮疑惑不解,他对旅帅们说:“诸位将军,老夫只听过攻城时要掘地而攻的,但攻寨时也掘地的,老夫还真是闻所未闻。孟太保这样做,到底有何用意呢?”

旅帅们同样摇头,谁都不知道孟聚在干什么。

一个时辰过后,太阳出来了,雾霭渐渐散去,众人才看清楚,在距离行营阵地一里开外的空地上,大批东平军军卒如同褐色的蚂蚁一般忙碌着,他们正在原野上砍木掘土砌垒,竟是一副要安营扎寨的架势。

金吾卫的将军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邙山旅旅帅刘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嚷道:“堂部大人,不能让他们在我们阵前把营寨立起来,那样我们会很麻烦的。末将请求立即出击,趁他们立足未稳,现在就把他们的营寨给拔掉了!”

但慕容淮压制了将军们的请战,因为他看到,在东平军营寨工地后面,一排排黑色的斗铠已在严阵以待了。东平军的铠斗士已在集结待命了,自己贸然出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等着了。

在心里,慕容淮对孟聚的举动确实颇为意外。在他料想中,被朝廷打了脸的孟聚该像头被激怒的野猪一般朝自己猛攻过来,一头撞在行营坚固的工事上,自己也能趁机杀伤东平军的兵力。没想到的是,孟聚没有进攻,而是好整以暇地立起了营,摆出一副要跟朝廷长期对峙的架势。这让慕容淮实在不能理解:即使以当年拓跋皇叔的实力也耗不过朝廷,你孟聚这区区数万孤军,难道就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朝廷的优势就越大吗?

但既然孟聚正在犯错误,慕容淮当然不会去提醒他。他对旅帅们说:“东平军要立营,那就让他们立去吧。只要他们攻不进来,我倒要想看看孟太保在耍什么花样?”

下午时分,慕容淮又接到部下们的报告,东平军不但在正面立了一座营寨。还同时在行营的侧边和后方设立了三个营寨。相隔三里的几个营寨遥遥呼应,对朝廷行营形成了半包围的格局。东平军不但设立了营寨,还在几个营寨之间挖掘一层又一层的壕沟,挖断了所有通往行营的道路——这时,金吾卫里就是最愚笨的人都明白东平军的意图了:他们就是要彻底围困行营。

被包围,在军事上是一个极险恶的处境,意味着失去与后方的联系和支援,意味着孤立无援。包围战术若能成功。不但在实质上,而且在心理上对被包围者也会引起极大的动摇。看到东平军完成了对自己的包围,金吾卫军中起了一阵恐慌。

自家居然在平地上被兵力相当的敌人包围了。对这个事实,旅帅们感到极其愤慨。他们暗地里都在埋怨统帅慕容淮,觉得就是因为慕容淮的应对迟缓,没能及时果断出击,这给了东平军足够的时间完成包围圈。

旅帅们私下议论纷纷:“老爷子毕竟是老了,已经不复当年在江北大破南兵的锐气了。”

“是啊,当年越穆山一战后,他就回了洛京兵部,一直在朝中坐而论道。到现在,老爷子三十年不曾亲自到过前线了,他怕是连仗怎么打都忘了吧?”

“要我说,咱们当初就该趁着东平军没筑好营寨,当机杀出去,准能撕开他们的包围!”

“是啊,这个谁不知道?可老爷子不许咱们出营应战啊!”

“昏庸,老朽,糊涂,偏又自以为是。摊上这位老爷子当咱们的大帅,咱们怕是前途不妙啊。”

旅帅们的私下议论并未能瞒住慕容淮,为了挽回行营的军心士气,慕容淮不得不召集众将,向大家分析利害:东平军此举不过是攻心之策罢了,对行营其实没多少实质的损害:行营里本就储存了足够的粮草,现在皇帝已率主力兵马撤离,存粮却留下来了,足够营内剩余兵马足足三个月食用。而且,东平军在平原上三面筑垒,但行营阵地是倚山而建的,即使最坏情况出现,留守的官兵依然可以从后山安全撤退,所以,大家根本不用担心后路安全。

经过这样一番说服,将领们心情稍安。但他们也向慕容尚书提出了要求: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东平军掘壕挖沟来断绝大家活路,行营必须出击,哪怕制止不了东平军,就是阻挠一下他们的进度也是好的。

听到这要求,慕容淮很想冲旅帅们破口大骂:“要出击?阻止东平军挖壕沟?就凭你们这帮废材?”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最后甚至还同意部下以小规模兵马出击骚扰东平军的工程进度——反正是被围城也是闲着了,这帮丘八精力过剩,让他们去折腾东平军总比折腾自己来得好。

六月八日黄昏时分,金吾卫的反击开始了。趁着暮色的掩护,一百多铠斗士和上千的战兵从营中开出,向着东平军未完工的北面营寨直扑而来。金吾卫铠斗士官兵凶猛地鼓噪着,潮水般越过了营寨前的壕沟,推翻营前的栅栏和工事,用大锤、铁锥猛击刚立下的柱桩,砸烂围墙,推平壕沟。

早料到金吾卫不会束手就毙的,东平军的反击也是非常迅猛。在这里驻扎的,是东平军的史文庭旅。听闻金吾卫来袭的战声,那些正在挖掘沟垒墙的劳工们立即丢下了手上的推车和锄头,转而操起刀剑,挺身应战。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金吾卫官兵高呼:“逆贼受死!”,东平军则是叫嚷着:“卑鄙废物!”两军斗铠在那坑坑洼洼的沟堑里展开厮杀,战声轰隆,战况激烈。出击的金吾卫抱着一股忿忿不平的怨气而来,开始时,他们这股凶狠的杀劲还真把东平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直退到了营寨工地前。但随着附近的东平军越来越多地赶来增援,金吾卫的攻势就迅速被遏制了,最后,当徐浩杰所部的斗铠部队整队地投入战斗后,战局便彻底被扭转,金吾卫被打得站不稳脚立不住阵,他们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自家的出发阵地上,最后,借着自家重弩和投石车的掩护,他们摆脱了追杀的东平军,狼狈地逃回了大营,紧闭营门不敢冒头了,只留下外面遍地的尸骸。

发生在六月八日的这场战斗只是开始。自那天起,包围与反包围的战事便日夜不断地进行着,在金吾卫大营与东平军阵地之间的数里长的空地成了两军交兵厮杀的战场,投石机的轰鸣、弩车的穿射声响接连不断,战斗残酷,每每是死伤惨重,遗尸累累。

事先谁都没有料到——金吾卫的统帅慕容淮没想到、孟聚没想到,甚至就连金吾卫官兵们自己都想不到,一直被大家鄙视的金吾卫官兵,被断绝了退路之后,他们也是能打得有声有色的。

虽说这里面未尝没有孟聚放水的原因,但金吾卫官兵在这场被包围的战斗中确实显示出极佳的战斗精神。经历数场伤亡惨重的遭遇战事之后,他们的士气并没有下降,反而出击得更加频繁,战斗得更加坚韧,更加顽强。

大家这才知道,金吾卫并非真的不能打,真要把这帮人逼到没有退路了,他们爆发出的战斗力也是很令人吃惊的。

而东平军那边,将帅们则是异口同声地称颂大都督的英明:现在只是包围而已,金吾卫反抗的激烈程度就已经远超预料了。倘若不是大都督英明决策,真要硬攻行营的话,那要死上多少人才够啊!

打归打,但孟聚和慕容淮都是很清楚,战争归根到底还是要为政治服务的,所以,两军之间的联系一直不曾停息过。

白天,两军将士决死奋战,杀声震天,厮杀得血流成河。但到了晚上,使者们却是奔走于两军之间,密集得犹如归巢蜂群。

谈判开始时,朝廷的使者很是傲慢,他语带威胁地告诉孟聚,东平军围攻朝廷兵马,这是大逆不道的行径,朝廷正从后方各地调集增援兵马,五十万大军上万斗铠正朝这边开来,倘若不是陛下具有宽仁之心,一众犯上的东平官兵早被砸成齑粉了。现在,朝廷给你们最后机会,命令孟聚立即约束麾下兵马,停止所有对朝廷的敌对行为,听候朝廷处置,这样或许还能得到朝廷的宽恕——这才是你们东平军的唯一生路!

听着使者声色俱严,孟聚只觉得心中好笑。他装出惊恐万分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表示,这两天东平军和朝廷之间发生了冲突,自己身为大魏朝的忠实臣子,对此感到十分痛心和难过。他已经竭力安抚部下了,无奈因为高飞旅帅等将官遇害,熊罡旅帅被朝廷绑架,东平军将士怒气十足,自无法控制麾下兵马了。

“那帮丘八胆大包天,竟敢举犯上之手忤逆朝廷,本座亦是十分痛恨,恨不得亲手将他们宰了,悬首军营示众。只是现在兵马不听调遣,本座亦是拿他们无可奈何——还请天使转告本兵大人,对这帮逆贼,本座的态度十分坚决,绝不姑息纵容,请本兵大人也不用给本座面子,放手痛剿就是了,最好把他们统统杀光了!”

听到使者的回报,慕容淮只能苦笑了:统统杀光?自己真有这个能力的话,早就这么干了。可是现在的现实是,东平军不把自己给统统杀光就好了。

第二次派去的使者见到孟聚的时候,他的态度显得客气了很多。他问孟聚,到底要怎么样,孟太保才能制止手下的兵马,让他们停止对行营的攻击呢?

孟聚也以同样客气的态度告诉他,如果朝廷能立即放回被抓去的边军军将熊罡和一众边军官兵,交出杀害高飞旅帅凶手的话,那自己或许说不定有可能说服激动的部下们,让他们停止进攻。

使者大摇其头,说这根本不可能。被杀的高飞旅帅是朝廷明令通缉的叛军头目,他的死是罪有应当。而熊罡也同样是通缉榜上有名的人物,动手的金吾卫将士只是执行军令,朝廷不可能把他们给抛弃,所以,这两个要求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的。

孟聚也很遗憾,说既然朝廷不答应,那我就没办法了。堂部大人不用再犹豫了。请直截把这帮犯上的乱兵宰干净就是了,真的不用给我面子的。

使者说,孟太保,人是不可能给了,但朝廷倒是可以给东平军补偿一笔军饷粮秣,这样能否把兵马安定下来呢?

孟聚说,我只知道朝廷如果肯交出凶手来就肯定没事了,但拿钱来安抚行不行。这个我还真没把握——要不,请本兵大人先把这笔钱财粮秣发来,我试试安抚下大家看看?

。。。。。。

在双方扯淡的期间,围攻与突围的战斗仍在无日无夜地进行着。或许在外人看来,东平军和朝廷的战斗理由是在太可笑了,为了区区几条人命的分歧,他们已经付出了百倍的代价——迄今为止,金吾卫的死伤已经超过千人之多,东平军也不下数百。

但孟聚和慕容淮都不这么看:几条人命看似不是大事,但这事关系到朝廷的脸面。也关系到孟聚身为镇藩大帅的威信。朝廷如果交出俘虏和凶手,那朝廷就脸面丧尽;孟聚如果没办法让朝廷交人。那孟聚作为东平军之主的威信也就大大受损。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事情一旦跟“尊严”、“脸面”什么的牵扯上关系的话,那就意味着双方都没了退路,只能不惜代价了。双方打打谈谈,谈谈又打打,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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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当孟聚睁开眼睛时,窗外那一抹明媚的阳光耀花了他的眼睛。

按照惯例,孟聚起床洗漱了下。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脚,做了百来个俯卧撑,练了半个时辰的刀剑,待运动完以后,他汗湿衣衫,却是浑身舒畅。

看大都督结束了晨练,侯在院子里的侍卫趋前一步,递上了手巾,低声说:“镇督,文先生已经来了,就在会客室等着了。”

孟聚一愣,他接过了手巾,一边擦汗一边说:“文先生是参文处的主管,也是我的军师。他这么早来找我,肯定是有要紧事的,你怎能不立即通报呢?文先生没说什么事吗?”

侍卫显得很委屈:“是,镇督。可这是文先生自己吩咐的,小的也想立即通报的,可文先生说,既然主公在晨练,他就不打扰了,他在外面等一阵就好。文先生没说什么事,不过小的看着,文先生的脸色。。。好像很差,像是有什么心事。”

“嗯,你去跟文先生说声,我换身衣裳就出来,请他稍待片刻吧。”

孟聚匆匆换好了衣裳,奔往会客室,心里却在纳闷:昨晚才刚见过面的,文先生今天一大早就急着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莫非,是前线吃了败仗?可这样的话,来报告自己的就该是前线的王虎齐鹏他们了,不该是文先生。

进了会客厅,孟聚看见文先生局促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发呆,他膝上搁着几个封好的文件袋,双手平平地压在信封上,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疲乏,像是正在出神。

听到孟聚进来的声音,文先生抬起了头来,起身行礼:“主公正在晨练,学生打扰了。”

“是先生啊。”孟聚笑道:“先生往日里可是不会这么早过来的啊。”

文先生尴尬地笑笑——文先生晚间喜欢看书,会一直看到凌晨二、三更时分。所以,白日里东平军军将们都起来操练的时间,他往往还在卧床高睡,这也常常成了将军们平时喜欢取笑他的一个话题了。

“学生性情慵懒,倒是让主公见笑了。突然打扰主公,是因为有几件事要禀报的。”

“先生请说——来人,倒杯茶给先生。”

文先生道了谢,接过茶杯轻轻放桌子上,却是没喝。他摊开了手上的文卷,开始给孟聚汇报起来:“第一件事,冀州都督江都督得知大都督用兵,已从冀州紧急发运了一批粮草到前线来,昨晚刚刚到了楚南府。粮草不多,总共也就五百来石吧。”

孟聚微微点头,前阵子,他就已经预计到,与朝廷的这场僵持不会很快了结,已经下令辖下各地州郡向前线输送粮草,以支持长期战斗。但他记得——

“先生,不对吧?我记得,下发征粮输送任务的,只是中山郡、定州、朔州三地,其中并不包括冀州啊。而且,江海今年二月才接手冀州的,冀州十室九空,一空二白,他哪弄来的粮草?”

“是。江都督顾全大局,对大都督忠心耿耿,虽然没接到命令,他还是自发为大都督筹集了这批粮草,支援前沿战事。除了粮草外,江都督还递上了请战书,他说,听到大都督在前线打仗,同袍们纷纷奋战,他在冀州坐不住了,想申请参战。这件事,请主公定夺。”

听到江海请战的消息,孟聚一时间还真有点踌躇不决。

江海确实一员能干的将领,让他来前线的话,确实能帮上自己不少忙的。但自己上次好不容易把江海从军队里赶了出去,现在又给他进来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的形势已不同当日了。在拓跋雄身后,自己收编了七八个边军旅,两三万人的兵马。尽管边军将领们现在还显得很恭顺服从,但自己以区区一万出头的直属部队驾驭两三万的外系兵马,这个客重主轻的格局始终无法改变。江海过来的话,有助于加强自己旧部的比重,让军中势力重新恢复平衡。

但这个野心勃勃的部下,一旦放任他之后,自己还能将他重新控制起来吗?

左思右想,孟聚一时犹豫不决,他问:“江都督请战,文先生,你怎么看?”

“此事牵涉甚大,学生不敢多嘴,请主公圣心自断。”

孟聚惊讶地望了一眼文先生——往常,自己每有询问,总能在文先生那边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有些事,或许文先生自己也不能得出肯定的答案,但他总会深入浅出地帮自己剖析其中厉害,帮助做出决断,从没有这样敷衍的。

孟聚沉吟片刻,叹道:“既然如此——江都督不惧艰难,主动提供粮草,更兼主动请战,忠勇可嘉,我很是欣慰。但冀州是我们的粮秣补给通道,位置至关重要,重建的任务亦是繁重,没有江都督这样的得力将领镇守,我实在放心不下。告诉江都督,把冀州安顿好了,我们就有了稳定的后方,这就是对前线的最大支持了。”

“是,学生这就批复,把主公的嘱托转达江都督。想来江都督也会感怀主公的看重,加倍努力。还有一件事,按大都督颁发的军令,我军的各路增援援军兵马正在陆续接近。其中易小帅易帅统领的兵马和王北星王帅统带的兵马已经抵达楚南府,预计将于三天内抵达安平城。这两天,还请主公注意了,营务部那边要预先为他们准备驻地了。”

孟聚点头,他注意到,今天跟自己说话时候,文先生显得特别客气而冷淡,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亲密无间的亲热,而是礼貌中带着距离感的疏远。

开始孟聚还以为是因为文先生清早来打扰自己而感到不好意思,但双方谈了一阵,孟聚发现了不对:从头到尾,文先生一直在低头看着手上的文卷,始终没有抬头望自己。

孟聚蹙眉,他手指轻磕桌面:“先生,你好像有心事?可是身体哪不舒服?”

文先生微微一震,他抬起头,飞快地望了一眼孟聚:“没什么,学生昨晚休息得不好,让主公费心了。”

在文先生眼神里,孟聚看到了畏惧、恐惧和疏远——这不是那位才华横溢、与自己主臣相知的幕僚军师,这是一个完全陌生人的眼神。

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先生,你我名为主臣,我其实把先生是以心腹视之的,不知先生有何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说不定孟某能解决呢?”

孟聚说得很诚恳了,但文先生却是恍若不闻,眼神呆滞,像是在出神。过了好一阵,他才长叹道:“也罢,学生承蒙主公厚恩,事情总要说个清楚的。

主公,您是知道学生出身的,学生昔日在六镇大都督府任事,颇受皇叔看重,常被召去咨询备问,偶尔也有份闻知军机。。。”

孟聚听得一头雾水:你突然这样没头没脑地跟我说起你在六镇大都督府的事,莫非是在暗示你其实是个很念旧很顾情义的人,所以你现在是良心发现怀念旧主了?不过,拓跋雄都挂了快一个月了,你才突然伤秋悲春起来,未免也太迟钝了吧?

“是啊,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先生大才,无论到哪里都会脱颖而出。人非草木,拓跋皇叔昔日对先生有栽培重用之恩,现在他人去了,先生有些怀念,那也是人之常情,这说明先生重情重义,我自然不会责怪,先生放心就是。”

文先生愣了下,随即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主公,你想哪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那时候,我在六镇都督府,也知道了一些机密事宜。”

说到这,文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孟聚:“有一次,在朝廷过来的公文里提起一事,说是在我北疆的将领中,藏匿有一名南朝鹰侯,代号‘破军星’。那次,拓跋皇叔特意召集我们府内众位幕僚商议,商讨如何将这名鹰侯找出来,但最后,因为线索太过模糊。实在无法侦办,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了。”

孟聚心中一震,面子上却是不动声色:“破军星的事,我也知道一点消息。东平叶镇督还在世时,她曾跟我提过这事,后来,先总镇白公也曾跟我提起这事,让我用心留意——先生。你继续说。”

望着孟聚,文先生苦笑着摇头不说话,那诡异的笑容,让孟聚一颗心直往下落。

“先生,你这样看着我,那是什么意思?”

“主公,你真的还要我继续说吗?”

文先生还是摇头苦笑,他递过来一份封好的文档,站起身:“主公,前几晚王虎所部斥候巡夜时。抓到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们身上。我们的士兵搜到了一些文件。王虎不识字,直截把东西交给了学生,我一直没空,直到昨晚才打开了随便看了两眼,然后。。。然后学生就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再也睡不着了。”

文先生苦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主公。东西我就先搁这里了,您慢慢看,学生先回去睡个回笼觉了。实在太困了。”

文先生说话的时候,孟聚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起身作势离开,孟聚才抬手,拦住了他:“先生且慢——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文先生站住了脚步,他摇头:“学生不敢说,学生怕被乱刀砍死。”

“先生,你糊涂了。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有担不下来的?难道还需要杀人灭口不成吗?”

“主公说的倒也是。。。”文先生想了一阵,叹道:“是啊,学生知道得太多,现在想走,确实也太晚了。”

说着,文先生又坐回了椅子上,他戳了戳案上的封袋:“学生昨晚看了,里面有几份东西,一份是南朝仁兴帝颁给主公您的圣旨,一份是南朝兵部的命令——兵部的命令我还没拆,里面说了啥,学生就真不知道了。学生只看了圣旨,仁兴陛下对主公很是看重,册封你为兵部右侍郎、征北将军、北边军务镇守使——主公,王虎不识字,这些材料,只有学生一个人看过。学生的家人,还请主公看在学生为主公效劳略有微功的份上,多多照顾了。”

说话的时候,文先生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平静,语气也是一本正经的,孟聚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相信自己会杀人灭口。

孟聚尴尬地笑笑:“先生开玩笑了。先生有恩于我,有大功于我东平军,无论我什么身份,我对先生的尊敬都始终不曾改变的,怎可能有一指加害于先生呢?对这个,先生该相信我的。”

孟聚说得真挚而诚恳,文先生微微动容。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久,文先生才小心翼翼地问:“主公,那,你真的就是那个北府的鹰侯‘破军星’?”

“‘破军星’不是我。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当时我只是刚到北疆的小人物,哪里够资格被称得上高级军官?”

“是的,时间上确实对不上。你是汉人,当时拓跋元帅确实也动过主意,想把破军星的罪名硬安在你头上,想用这个借口除掉你。后来还是学生劝阻了他,学生告诉元帅,早在太昌六年朝廷就有通报说北疆军官中藏有南朝鹰侯了,而主公您却是太昌八年才到北疆来的,这个时间上明显对不上。拿这个借口来杀人,朝廷那边绝对过不了关的。”

文先生吁了口气:“好在我当时说服了皇叔,不然现在也没有缘分能侍奉主公了。主公,我看南唐李功伟的那份圣旨,那意思。。。像是主公你很早就开始为南唐效力了?”

“没错,我十五岁加入北府,现在是江都禁军的鹰扬校尉。”

文先生蹙眉望着孟聚,眼神很是异样,像是在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

“主公胸怀大志,远超凡俗,非常人自有非常人之行事,南朝源自刘汉正朔,倒也算得上正统吧,但避居江东已有三百年,远离中原菁华文明,偏安日久。。。不过那时主公还是个少年,心智尚未成熟,倾慕南朝,倒也是不足为奇,只是。。。唉!”

说着,文先生摇头叹惜。惋惜之意在脸上展露无遗——孟聚觉得,他那表情就像后世看到哪个高考状元报被某个野鸡大学的狗尾巴分校录取了一般,孟聚看得心里直冒火。他很想冲文先生大喝一声:“我是汉人,我站在汉人朝廷那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但最终,孟聚还是忍住了没出声。他也知道,在现在上层人士看来,自己所作所为确实算得上异端了。

在文先生这种高级文人眼里。民族和家国观念是很淡漠的,他们奉行的观念是禽择良木而栖之,讲究的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而象孟聚这样光为了自己的出身种族,就抛下鲜卑朝廷赏赐的高官厚禄去为一个万里之外的政权效劳,风险大又没什么好处,这种强烈的民族感情是他们不能理解的。

不过,孟聚也发现了,文人们家国观念淡薄,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就象文先生这样。只要他确定孟聚是值得他追随的主公,那么。对于背叛大魏朝这件事,他是不存在任何愧疚念头的。

双方开诚布公地谈开以后,文先生立即就恢复了自己军师的本职工作,他打开南唐颁布的圣旨,一字一句地帮孟聚解释着圣旨的意思: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兹有我北府鹰侯、江都禁军都尉孟氏,卧薪尝胆潜伏北狄,戍边卫戎。武功卓著。孟氏身处蛮夷戎狄,能思忠义正统,出力报效,朕岂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兹特授尔北边军务镇守使,封征北将军号,加兵部右侍郎衔,唯盼更扬武威,威振夷狄,功宣华夏。

钦此。仁兴七年五月十五日”

两人正看着,文先生突然一拍脑袋:“学生差点忘记了——主公,送东西来的朝廷使者,他们还被王虎将军扣着呢。”

孟聚急忙唤来侍卫去王虎那边接人过来,过了约莫两刻钟,侍卫才把人接了过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易先生。

被王虎关了几天,易先生看上去气色却还不错,没受什么折磨。

双方寒暄招呼后,易先生望了一眼文先生,向孟聚使个询问的眼色,孟聚正色道:“老易,你可以放心,易先生是我的军师,我的自己人。我的事,他都知道了。”

文汉章微笑着起身行礼:“倘若不是下面人把东西送到我那边,大都督和我们都还不知道他们闯了大祸,冒犯了朝廷天使。下面的武夫莽撞,易大人受委屈了,文某在此谢罪了。”

事情本身是件误会,易先生也是见多识广的豁达之人,并不跟孟聚计较被抓的误会,三人坐下详谈,易先生开门见山,直截进入了正题:“孟聚,文先生,圣旨和任命、告身你们都看了,我就不再重复了。陛下对你的信重,圣旨上都说得明白了,但还有些话是陛下的口谕,不便落于文字,只能让我口头转达的。”

一直习惯了跟易先生嬉皮笑脸,他突然这样一本正经地当起宣旨官员来了,孟聚还真有点不习惯,他局促地扭了下身子,文先生代他答道:“不知陛下对吾主公有何圣谕?吾等正在洗耳恭听。”

“孟征北,你弃暗投明,毅然与鞑子们决裂、举义反正的消息,朝廷已经知道了。对此,陛下十分欣慰,吩咐在下转告你:请征北将军不必担心,你不是在孤军奋战,大唐也绝不会抛弃忠义志士。请你再坚持片刻,我大唐将兴举国之兵前来支援你。

在我离开江都的时候,兵部已在调集各路西征兵马了,估计不需数日,我们很快就能听到北伐大军的消息了。

陛下向你保证,此次北伐,我军来援的各路朝廷兵马,为数不下五十万,全都是征西军和荆襄、江都各镇中抽调的精锐兵马,我军将横扫中原,廓清宇内,一统河山,鲜卑鞑虏已是末日临头了。

孟征北,你武名显赫,举世皆知,陛下对你有很高的期待,希望在这场北伐战事中,你能配合主力王师,再建殊功。

听闻你进展顺利,已经包围了伪朝兵部尚书慕容淮统领的十旅兵马?陛下对此十分欣慰,希望你能尽快解决此部残兵,追击狄酋慕容破所部,令其与江淮朴立英所部匪军首尾不能相顾,以便王师逐个击破。”

听着易先生说话,孟聚只觉得喉头发干,脸部僵硬,他与文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孟聚和文先生都在暗暗叫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慕容家之间的这场意气之争,竟被南朝看成是“弃暗投明、举义反正”的义举,南朝皇帝还顺水推舟,以“增援孤军奋斗的孟将军”为名发动了这场规模空前的北伐战争。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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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二年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就在孟聚与易先生交谈的时候,长江上出现空前的繁忙。

在从江都直到荆州的数百里江面上,一队又一队的兵马正源源不断地从南岸上船,江岸码头上排队等待登船的兵马,一眼望不到尽头。在长江的两岸,烈日照耀下,大批兵马正在沿着江岸前进着,赤红色的士兵铺满了两岸的堤坝,无数战旗漫天飞舞,遮天蔽日。

在江面上,万舟齐发,百船争渡,运送兵员和辎重水师战船显得如此密集,竟连江水也为之遮蔽。各军镇的旗号接连不断,各船之间彼此呼喝战号,呼声此起彼落,那高昂的战意仿佛令江水亦为之沸腾。

“驱逐鞑虏,还我中原!”

“三百年雪耻,一万里河山!”

“华夏应有此日,鞑虏必被扫除!大唐万胜,吾皇万胜!”

“洛京,我们回来了!中原,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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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催更票,有信用的猪本周还了一些债~~)

斗铠 正文 314-315 退让

看到孟聚决心已定,文先生也不再劝说了,他说:“主公既然已作决断,学生也不好说什么了。绿色无弹小说[www.163zg.com]但有一事,学生不得不提醒主公注意。”

“先生所谓何事呢?”

“我东平军兵强马壮,在战场上,朝廷未必能奈我军如何。但主公您的父母双堂和兄弟族人都还在洛京,到时候,朝廷倘若不能在沙场上战胜我们,他们说不定会用出一些卑鄙手段来逼迫主公就范。”

孟聚心中一凛,他迟疑道:“朝廷——应该不会吧?”

文先生黯然道:“学生也希望不会,堂堂大魏朝廷,不应该没度量到这个地步,但就算学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主公千万不可大意,以免留下千古遗憾。”

想到慕容毅杀妻的事迹,孟聚打了个寒战——那帮鲜卑人的凶残真是没底线的,文先生说的事情,他们还真能干得出来。

孟聚与这辈子的父母和宗族并没有多少感情羁绊,但他们确实是自己的一个软肋。到时候,朝廷倘若以家人为质,威胁自己做出让步的话,自己绝对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如果自己对朝廷的胁迫置之不理,置家人不管不顾,那朝廷肯定会把这事大肆宣扬,说自己不忠不孝,置父母性命而不顾——现在还不是那种为了成功可以不惜一切的时代,无论在南唐还是北魏,“忠孝仁义”四字都是品评人物的标准,自己能从一个北疆小军官崛起为割据一方的霸主,除了武力强悍以外,一个“忠义重情”的好名声也是很重要的。

“先生提点得很及时,但不知有何指教呢?”

“学生以前也曾想过,我们派遣一路小股精锐兵马,伪装潜入洛京,将主公的亲人偷偷接出来,送回北疆去。

但大都督家中人丁不少,要把他们安全接出。我们事先必须得准备好多个藏匿地点、转移路线,没有一两个月时间的筹划是不行的,倘若行动被朝廷察觉。慕容家势必会提高戒备,我们也没了第二次重来的机会了,所以,学生也一直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没料到我们与朝廷这么快就走到了刀兵相见的地步。这是学生的失职,请主公恕罪。”

说着,文先生跪倒,深深地低下头去:“承蒙主公厚托,委以军师重任。学生却思虑不足,不能预先为主公消除隐患,这是学生之罪,请主公责罚。”

“这怎是先生的过错呢?快快请起。”

孟聚连忙扶起文先生,安慰了几句,心中隐隐愧疚:这其实真的不是文先生的过错,而是自己的过错。南下之时,自己就该想到自己与慕容家有彻底翻脸的可能。但因为自己与家人的关系一向淡漠。潜意识里也没把他们当做多重要的人物,却没想到:自己虽然不把家人当回事,但敌人却不知道这个啊!

打发走了愧疚的文先生,孟聚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急速地思考着对策。

怎么办?

就此退缩,收回狂言。那肯定是不行的。自己已在麾下军将面前公开夸下了海口,这样退缩的话。自己以后还有什么威信?今后还怎么统领兵马?

按照文先生说的,立即派人去洛京搞营救。现在同样来不及了。现在的唯一出路,只有找人帮忙了。问题这求助的对象还真不好找:要跟自己有交情,要不怕朝廷,有胆量跟慕容家作对,还要在洛京有大能耐,能迅速动员人手组织起一次营救,还要有办法躲过朝廷的追查,把人安全带出洛京——真是奇怪,这样苛刻的条件,孟聚居然还真的找到符合条件的对象,而且还不止一个!

一个是叶家,一个是南唐的北府。

叶家也好,南唐也好,他们都不会害怕慕容家朝廷,叶家麾下的暝觉师高手如云;北府能在洛京长期潜伏,肯定也有自己的渠道,藏起几十号人带出来应该也不是很难。

两家应该都有能力帮上自己,但孟聚最后还是决定找叶家帮忙——北府的联络人易先生就像有关部门一般,在需要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人;而叶家的联络人柳空琴就在自己军中,走过半条街就能见人了——由此可见,实力如何并不是最关键的,搞好客服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孟聚的到来,柳空琴并无多少惊讶。她从容地迎孟聚人厅堂坐下,微笑说:“空琴想着,这两天孟太保也该过来了。”

孟聚讪笑两声:“柳姑娘所料不错,孟某特来向叶家求助了。”

柳空琴淡淡一笑:“太保不必客气,您所求之事,公爷已有交代小女子了。”

这次,孟聚真的是大吃一惊:文先生都自承说思虑不足没考虑到自己家人,难道这位叶公爷真那么关心自己,赶在自己前头想到了这事?难道,叶家已经抢先动手,把自己家人给接出来了?

孟聚又惊又喜,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公爷厚情关爱,在下感激不尽。不知事情办得可顺利?人现在可安全了吗?”

“事情办得很顺利,他们已经从慕容家那边撤出,现在很安全。公爷说了,他们不在了,孟太保您就可以放手施为了。”

“谢谢柳姑娘,也请代我向公爷致谢。请问,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柳空琴微微蹙眉,她有点奇怪,孟聚为何这样啰嗦地刨根问底,但还是耐心地答道:“他们现在在路上,正在返回叶府庄园的道上。”

叶家要把自己家人接去他们庄园?

孟聚心中打了个突,他说:“公爷厚情,安排得十分周到,但他们要在贵府叨扰,有劳贵府费心照顾,孟某实在不好意思。”

柳空琴哑然失笑:“孟太保太客气了。大家本来就是自己人,哪里谈得上叨扰?”

“呵呵,虽然这么说,但要烦劳贵府费心照料,孟某还是心中不安,还请公爷尽快把他们送来我这边吧。”

“送来?”柳空琴疑惑地望着孟聚:“为何要他们过来?孟太保您这边很急需暝觉师吗?”

“呃?我要暝觉师干什么?”

“这不是太保您自己说的吗?”

两人同时说道:“柳姑娘,你说的什么啊!”

两人面面相觑地对看了一阵,孟聚吁出一口气:“看来,我们出了点误会,不妨从头开始说吧:空琴,你说叶公爷让撤出的,那是什么人啊?”

“自然是我们叶家派驻在金吾卫中的暝觉师了。公爷听到消息,朝廷与您起了冲突,公爷未雨绸缪,把派在金吾卫中的暝觉师统统撤出了,也好让太保您可以放手施为——太保,您来找我们,难道不是为这件事吗?”

“嘿嘿,嘿嘿。”孟聚干笑两声,他当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到对朝廷开战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到叶家的因素——尼玛的,自己这北疆大都督当得也太失败了,忘记自己的家人也就罢了,可居然把作为重要战力的叶家暝觉师也给忘了,那就太不应该了。好在叶剑心想得周到,先把暝觉师给撤了,否则到时候东平军的铠斗士跟叶家的暝觉师斗得死去活来,那也太冤枉了。

“当然,我是为此事而来的,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向叶家求助。”

孟聚期期艾艾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柳空琴“啊”地惊呼出声:“太保,您的家人居然还在洛京?你居然还没把他们接去北疆?你也。。。也太放心了吧?”

“嗯嗯,当时我与慕容家还是合作。。。”孟聚都不好意思说自己那时候其实是忘记这事了,他含含糊糊地说:“如果我当时撤走家眷的话,慕容家就会猜疑我了,所以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这件事还要麻烦公爷出手了。”

听到孟聚的要求,柳空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阖上了眼睛。过了一阵,她睁开眼,冲孟聚点头说:“太保,您的要求,我已经转告公爷了。公爷正派人前去查看,估计很快会有结果了,您不妨在这边稍息等候片刻?”

孟聚并没有等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后,柳空琴告诉他:“太保,久等了。公爷让小女子给您捎话:叶家的武士和暝觉师已经进驻贵府,对贵府实行了全面保护。如果大都督还不放心,我们还可以把令尊令堂接进我们的庄园里,大都督意下如何呢?”

孟聚吁出口气,叶剑心办事干脆利索,决心果断,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委实令人心情愉快。叶家的暝觉师出面保护孟府,事情就万无一失了,除非鲜卑朝廷跟叶家彻底翻脸,他们决计是奈何不了自己家人的。但为了预防万一,孟聚还是提议叶剑心把他们送到城外的叶府庄园去,因为在洛京城里,他确实不怎么放心。

柳空琴很爽快地代叶剑心答应了这事,请孟聚不必为此担心。

解决了心头大患,孟聚顿时如释重负,他由衷地对柳空琴说:“柳姑娘,公爷这次帮了大忙,真不知道如何感谢的好。”

“太保客气了。我们是盟友,这点举手之劳,太保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倒是有件事,我们要对太保说声抱歉的。”(未完待续。。)
孟聚心下一凛,却听柳空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公爷知道,太保近期怕是要跟朝廷对上了,但因为叶家的立场,这件事我们是不方便帮忙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小女子还是叶家的其他暝觉师,这次都没办法参战。绿色无弹小说[www.163zg.com]我们的为难之处,还希望太保您能体谅。”

“我能理解叶家的立场,你们不帮我,这没问题,但叶家的暝觉师会不会站在朝廷一边呢?”

“这点也请太保放心,这样的事,决计不会发生——其实太保您应该能看出,在您与朝廷的争端中,我们叶家其实是偏向您这边的。”

孟聚轻嘘出一口气:“只要你们两不相帮,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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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说好叶家,安顿好家眷,孟聚已做好了全面开打的准备,但为了师出有名,他还是委托文先生起草了一份向朝廷的交涉文书——说得更正规点,叫奏章。

为了写这份奏章,文先生花了两个时辰,写了足足三页纸。奏章里,文先生深入浅出地阐释了这个事实:从去年起,东平军的将士们就一直战斗在对抗叛军的第一线上,为了保卫大魏社稷,将士们浴血奋战,立下了汗马殊功。而朝廷这样粗暴地对待有功之臣,这种做法是非常不公平的,那些为朝廷立下血马功勋的将士们为此悲愤不已——看到文先生兜了半天圈子还绕不到正题上,孟聚等得不耐烦。

他干脆抢过文先生的笔,在文书上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一行字:“朝廷无端杀伤有功军将,掳我军将,三军将士心系同袍,皆为同仇,军心鼎沸,秩序荡然,全军上下已于剧变边缘。微臣正竭力弹压。但朝廷倘不能在明日午时前交出作案凶徒,微臣亦恐无力承担治安之责,届时倘士卒暴走,惊变横生,其责不在微臣也!”

写完了,孟聚把笔一掷:“就这样!”

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语句,文先生只有无奈地苦笑。

送信的任务,孟聚派遣的是中营文书参军陆仁嘉——没错。就是楚南府的那个致仕老京官的儿子。为防朝廷恼羞之下出手扣人,孟聚叮嘱那小伙子:“去了那边放机灵点,不要跟他们废话那么多,把文书搁下就走人,腿脚利索点,溜得快点。”

陆参军吃了一惊,他说:“镇督,行营无端肇事,伤我将士,此事是朝廷理亏在先。天下是非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下官既然奉命前去行营交涉。倘有机会面圣,下官那自然要跟陛下和众位大臣据理力争,好好分辩,为我东平军争回一个公道来!这样来去匆匆,倒像我们理亏似的,下官实在难以理解。”

孟聚笑而不语——老子活了两辈子,还真没听过哪个公道是靠舌头争得回来的。你小子也就现在敢吹牛罢了。真要看过手上的这份奏章,不要说去跟慕容破吵架了,估计你连信都不敢送了。半道就弃官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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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孟聚预料的那样,东平军的奏章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太子太保、东平大都督孟聚勒令朝廷在一天之内交出杀害东平军将校的一众凶手,这份杀气腾腾的奏章,震撼朝野。

为此,皇帝慕容破紧急召集众臣开会商议如何应对此事。

大多数朝臣都认为,东平大都督这封措辞强硬的信函无非虚言恫吓罢了,因为如今大逆已除,四海升平,朝廷正是拔剑四望心茫茫的时候,数十万雄兵猛将正愁无用武之地呢,朝臣们不相信,在这时候有哪个地方镇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王师对抗。如果说在拓跋雄覆没以前,东平军还能给朝廷造成一定威胁的话,现在那个时机已经过去了,东平军只剩一支孤军,已经不复再对朝廷构成威胁了。

后军第二镇的轩文科总管更是言之有物地给众人分析利害:东平军在安平城中的兵马不过区区三万来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收编的叛军残部,战力和忠诚都是存疑的。而朝廷全力以赴的话,能动员四十万以上的兵马,光是现在集结在安平城正面的精锐兵马就有十五万人,是孟聚兵力的五倍之多,双方兵马的规模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根据以上事实,轩文科铿锵有力地得出结论:“陛下,微臣敢断言:除非是孟聚疯了,他才敢主动挑衅朝廷。”

自从接到孟聚的战书,皇帝慕容破心头就一直笼罩着浓重的阴影,眼看朝臣们如此众口一词,皆是保证孟聚不敢造次,他的焦虑稍为舒缓。这时,他注意到,兵部尚书慕容淮一直不曾开口,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老尚书,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呢?”

望着皇帝和众臣,慕容淮目光闪烁。他低头道:“有劳陛下垂询,微臣只是觉得,既然孟太保已有警告,我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师还是要做些提防比较好。”

“老尚书持重谨慎,所言甚是,朕这就下令各部兵马加强戒备,以防孟太保偷袭。”

“陛下圣明,微臣斗胆建议陛下,既然北逆拓跋已经伏诛,大军驻留于此已无意义。陛下离京日久,洛京臣民皆思念圣颜,也该是班师返京的时候了。”

大帐中顿时静了下来,皇帝慕容破眯起了眼睛:“老尚书,在这里的,都是朕的股肱心腹,有什么话,你不妨详细说来,无须顾忌。”

望着皇帝咄咄逼人的眼神,慕容淮心中暗叹:偌大的朝廷,不可能全是蠢人,这点事情都看不到,只是大家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罢了。罢了,有些话,总要有人说的。为了慕容家的基业,只能由自己来当那个出头的乌鸦了。

“微臣惶恐。陛下,朝廷行营离东平军实在太近了,两军近在咫尺,东平军急骤行军。三个时辰就能扑到我军阵前,一旦惊变骤生,王师恐有措手不及之灾。

微臣建议,陛下今晚率行营主力后撤三十里,留下数旅兵马让微臣留守大营,监视东平兵马动向。这样,即使有何变故,陛下和王师主力起码能得到通知。不至惊变骤然,惊扰了皇驾。”

“老尚书,你已经肯定,孟太保肯定敢动手了?”

“据微臣所知,孟太保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至今不曾败绩。屡战屡胜,东平军上下早已养成了兵骄将傲,孟太保又是少年轻狂,吃了这个亏。微臣觉得,他决计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

慕容破微微颌首。内心里。他相信慕容淮的判断是对的,但慕容淮的建言,他却是不能采纳——十二弟也太不知轻重了,自己叫他详细说来,他还真的把事情说透了。当着众臣的面,自己这个皇帝被孟聚一封奏章就吓得连夜逃跑了,尊严何存?

事到如今。关系朝廷尊严,就算孟聚要来报复,自己也只能兵来将挡了。

朝会足足开了一个时辰。慕容破拒绝了撤退的建议,但下令金吾卫各路兵马进入临战戒备,严防东平军偷袭。至于孟聚发来的那份奏章,朝廷决定沉默以对,拒不回应。

开完朝会,慕容破回自己帐中。他看了一阵军情奏章和政务奏章,一更时分才上床休憩。刚沉沉睡下不久,他就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了。

“帐外何人?何事喧哗?”

过了一阵,侍卫进来低声禀报道:“陛下,兵部尚书慕容淮紧急求见。”

慕容破陡然从榻上惊起,他说:“立传,请老尚书进来。”

慕容淮进来时候,慕容破在自己这位素来以沉稳持重的族弟眼中窥到了一丝惊惶的味道,他预感到了不祥。

兵部尚书跪倒:“打扰陛下休憩,微臣死罪。”

皇帝披衣起榻,问:“十二弟,可是东平军来袭了?”

“尚未见东平军踪影,但微臣察觉一事蹊跷,心中惊惶,不敢耽搁,只能速报陛下决断。”

“何事?”

“陛下,叶家派驻我军中的暝觉师,皆已全部失踪!”

皇帝一震,他脸色大变:“十二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哦,该说是昨日午时起,他们就开始陆续离营了。”

“昨日午时?”皇帝勃然愤怒:“这么久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无人禀报?”

慕容淮脸露苦笑,摇头不语——自从结成同盟以后,叶家在金吾卫中就派遣了八十多名暝觉师助战,这些暝觉师分配在金吾卫的各旅兵马中。从昨天中午起,这些分布在各旅中的暝觉师纷纷自行离营了,旅帅们也没注意到——这些暝觉师大爷在金吾卫军中的地位尊崇,平时就是不受军纪管束的,一向我行我素,谁也管不了。

即使有个别旅帅注意到军中的暝觉师走了,他们也只以为他是暂时离开了,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更不要说向上禀报了。

这件事发现,还是晚间慕容淮巡营时偶然发现的。他巡查各部兵马的营地,忽然意识到,自己走了五个旅的营地,居然连一个暝觉师都没看到。他这才察觉不妙,立即派人去各营点查,结果是令人震惊的:叶家支援给朝廷的近百暝觉师,在白天里已经全部消失无踪了。

听完慕容淮的报告,慕容破深深蹙眉。良久,他狐疑地说:“叶家?他们在搞什么鬼?”

“陛下,微臣听说过一段旧闻,东平孟太保以前与叶家颇有渊源。当年,孟太保就是叶家小姐叶迦南的部下,后来叶迦南小姐被北疆军头所害,孟太保誓言为她复仇,踏破连营。。。”

“这件事朕也听过。”慕容破打断他,他的目光炯炯发亮:“十二弟,你的意思是说,叶家有可能与孟太保联手对抗朝廷?”

“微臣惶恐,此事不可不防。但陛下,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那批失踪了的暝觉师,他们去了哪?”慕容淮神情惊惶,他喃喃地重复问道:“他们去了哪呢?去了哪?”

“去了哪?”

慕容破愣了下,然后,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惨白——那批失踪的叶家暝觉师,他们该不会去了安平城,跟东平军合流了吧?

难怪孟聚以区区万余兵力就如此嚣张,对朝廷口出狂言,原来,有叶剑心在身后为他撑腰!

“陛下,叶家与东平军勾结,他们设下了陷阱,危机已迫在眉睫,事不宜迟,还请速做决断!”

失去了暝觉师的庇护,拓跋雄即使坐拥数十万精悍强兵,也只能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难道,自己也要步上他的后尘了吗?

不愧是军旅出身的皇帝,在这危急关头,慕容破甚有决断:“传我令旨:全军立即连夜动身拔营,向南回师。十二弟,朕悔不该没听你良言进谏,浪费了时间啊。”

“陛下言过了!陛下,大军回师,不能无后卫镇守,微臣愿统领一部兵马留守大营,以防东平军进袭追击。”

“好,这件事就拜托十二弟你了。除了你的本部兵马外,朕还把前军的邙山旅、铁枪旅和楚河旅等部兵马交给你指挥,还有。。。”

慕容破微微沉吟一下,他说:“我们从东平军抓到的那些叛军俘虏,朕也交给你。孟聚给予的十二时辰最后通牒,现在还没有到,我们还可努力——十二弟,朕委你予专任交涉之权,赐你尚方宝剑,与东平军交涉的一应事务,不必报朕,你皆可决断。”

慕容淮一愣:“陛下。。。”

“十二弟,你我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你办事稳重,朕很是放心。朕相信你,定能妥善处理此事!”慕容破握着自己族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十二弟,勿令朕失望啊!”

慕容淮从帐中退出,飕飕的寒风迎面吹来,冷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他拉紧了衣裳领口,抬头仰望天际,黑云密布,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于是老臣的心情,便如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般沉重。邙山、铁枪、楚河等几旅兵马,都是参与了袭击东平军事件的。现在,皇帝特意把他们留下来交给自己,还委托自己专权与孟聚交涉,其用意已是昭然若揭了。

想到自己堂堂的大魏兵部尚书,数十年的阁部重臣,没想到到老却还要受到那些粗鲁晚辈的折辱,老臣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哀,几欲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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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 301-303冲突

那晚,边军营地的大火如此炽烈,不但御马监内侍马贵在安平城头看得清楚,甚至连十几里外的朝廷行营都能看到天际那大片的红亮光芒。绿色无弹小说[www.163zg.com]半夜里,朝廷的很多官员和将军被大火惊扰,出营北望,众人议论纷纷,那喧嚣甚至连皇帝慕容破都被惊扰了,披上衣裳来出帐观看。

望着北边天空的一片赤红,慕容破不由动容,他问道:“那边出了什么事?前军可有音讯吗?”

“陛下,还没音讯传回。”

“传令,让前军派出斥候,贴近叛军大营查看。第一个查明事情的,赏银百两。”

行营在惴惴不安的氛围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前军报来音讯,说是昨晚大火是叛军营地里突然烧起来的,营地里有庞大的战役喧嚣声响,像是边军外部起内讧。前军也抓了一些边军的逃兵,逼问口供,但这些逃兵也说不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只知道有几旅兵马突然在夜里反叛,围攻拓跋皇叔的中军主营。叛军一边攻打一边放火,致使全营大火。由于白天的败仗,边军各部本来就已人心动荡了,突然遭此内讧,次序荡然无存。将军们各行其是,有人参与兵变一同围攻中军,有人则要救援皇叔,有人则是紧闭营门保持中立,各路兵马在营中同室操戈,逃兵们都是趁着这混乱跑出来的,至于最后到底这场混战谁输谁赢,边军如今是谁在掌权。逃兵们都说不清楚。

“走投无路之下,叛军居然内讧了!”

闻知音讯,慕容家的文臣武将都是喜形于色。这时分,有人曾经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建言了:“陛下,良机勿失。王师应立刻进击!”

大部分人都赞同这个建议,但慕容破还是存了慎重之心:先派出小股部队出击,试探一下叛军的反应。倘若叛军真的松散有力的话,主力兵马再出动不迟。

半夜时分,金吾卫前军第一镇得到了命令,派出两旅兵马防御叛军的后卫警戒部队。

但这次试探举动遭到了惨败,遭到金吾卫兵马袭击,边军的后卫部队停止了坚决的回击。两百多铠斗士从营中出击,不但击退了朝廷的试探兵马,还并将他们逐回了出发营地。

“叛军反应迅猛,出击武断,士卒悍不畏死,极为勇猛,斗志旺盛。猛如雷霆,不可轻忽!”

得知败绩,慕容家的皇帝和文臣武将们都是大惑不解。看到昨晚的大火,还有那些逃兵的供词,大家都确认叛军外部一定出了大成绩了。但为何叛军部队还有这么弱小的战役力呢?看叛军的表现,这不像一路军心松散的兵马啊。

慕容破用兵持重慎重,事情真相尚为查明,他也不敢让主力大军出动。这时分,他一边派出更多的斥候和刺探外,一边让臣子们尽快联络上在叛军里的熟人——这并不奇异,边军虽然叛乱了,但大家同为大魏朝的武将,七歪八拐总能攀上点交情的。战场上杀得尸横遍野,但这并不妨碍这些有交情的“挚友亲朋”私下的沟通和联络。

私下留条后路,这也是传统的人之常情,对这种事,慕容破往常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尤其最近朝廷情势大好,金吾卫将领跟对面联络的主题渐渐从“兄弟拉我一把”变成了“我拉兄弟一把”之后,慕容破甚至鼓舞大家跟对面那些有分量的重将多加联络——比如轩文科笼络洪天翼那样——也好减速分化叛军外部。

但明天恰也奇异了,明天叛军营地的警戒竟是异常地严密,往常熟习的警卫部队全部换了生面孔,朝廷派去的联络人根本就进不去营地,即使冒险混进营里也出不来报告。

眼看工夫都到了下午了,诸方探求都无结果,有人怯生生地提了一句:“要不,我们派人去东平军那边问下?他们离叛军近,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听到提议,皇帝慕容破置若恍闻,不出声就回了内室。众臣面面相觑,都是心知肚明:这个意见,其实皇帝是赞同的,只是他的自尊心让他不能屈尊向孟聚求助,于是他就干脆装不知道了。

皇帝可以扮不知道一走了之,大臣们就没办法这么潇洒跟着一走了之。众臣都说舒州都督张全初出茅庐,处事稳重,以前也跟孟聚打过交道,有几分情面,不断推举张都督出马走一趟。

但舒州都督张全怎样说都不肯去见孟聚,他是个非常慎重的人:本人跟孟聚接触太多的话,很容易就在本人身上贴一个“亲近东平”的标签。下一步,万一朝廷真的跟东平军打起来的话,本人就非常风险了,搞不好莫明其妙就变成“勾搭叛贼”了。

众臣推举,张全坚拒,僵持良久后,突然有人想起:“何必那么费事呢?御马监少监马公公不是正在孟太保那边吗?我们联络上他不就成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臣们恍然:与孟太保这种分量级镇藩交涉,那需求够分量的朝臣出马,但联络马贵就不需那么费事了,只需求派个亲随过去问一声就好。

傍晚时分,联络马贵的使者还没出发呢,马公公却已先回大营了。众臣纷纷围过去讯问情形:“马公公,昨晚叛军的那场大火,是坏事还是坏事?”

马贵神色惨白:“是坏事是坏事,如今却也难说得很。咱家要面圣,有要事禀报!”

见到皇帝,马贵立刻跪倒当场,低声说:“奴婢恭贺陛下,有喜讯到了。”

“喜从何来?”

“朝廷辖下东平军大捷!孟太保托奴婢向朝廷报捷:托陛下洪福庇佑,东平军于昨晚击破叛军主力,擒杀拓跋雄、拓跋襄、洪天翼等一众逆首,东平军献上拓跋雄等叛首首级和捷表,此次的边军之乱,已于昨夜彻底平定了,特为陛下贺之。”

说着“恭贺大捷”,但马贵神色惨白,声响颤抖,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起,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像说喜讯,倒像是在谢罪。

帐中众臣万籁俱寂,慕容破神情凝重,神色阴晴不定。

过了一阵,皇帝才问:“首级验过了吗?”

“奴婢已查验过了,确为伪皇叔等人的。”

“昨晚战况如何?东平军斩首多少?俘获多少?”

马贵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这是东平军奏上的捷表,请陛下御目审阅。”

慕容破接过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他抬起头问:“这么说来,孟太保招降了全部的叛军兵马?”在皇帝安静的语气里,包含着压制的愤怒。

马贵不敢低头望皇帝,他低声说:“在东平军那里,奴婢见到了很多叛军将领,最少有七八个,都是旅帅以下级别的军官。”

“都有谁?”

“雷霆旅旅帅史文庭,白虎旅旅帅洛小成,熊霸旅旅帅熊罡,猛禽旅旅帅高飞,横山旅旅帅李澈,飞鹤旅旅帅黄旻,狂狮旅旅帅赵狂——就奴婢所见,已有这么多,还有没有别的叛军将领投入东平军中,奴婢不敢妄言。到明天,奴婢路过时,看到叛军的营地已恢复了次序,东平军曾经进入大营,接收了防务。”

主帐中,覆盖着死普通的沉寂。谁都不敢说话,更没有人敢看皇帝的脸——虽然皇帝想努力显得不动声色,但那乌青的神色,颤抖的双手曾经暴露了他的心境。

“东平军接收了营地?那叛军的辎重、武库、器械和钱粮呢?这些缴获,朕在捷表上可没有看到!还有,东平军打算如何向朝廷献俘?”

“这些东西。。。孟太保没跟奴婢提到。”

“没提?你没长嘴吗,为何不问?”

“奴婢。。。”马贵匍匐在地,他发出呜咽普通的声响:“陛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敢问啊!”

“不敢问?马贵,你干的好钦差!干得真是好,真给朕长脸了!”

慕容破脸上抽搐着,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他把奏折往案上狠狠地一摔,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的声响似笑非笑:“大捷,哈哈,大捷!孟太保居然还给朕上了一份捷报!哈哈!”

“陛下动怒。。。”

“滚!”

慕容破一声雷喝,马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帐去。不止是他,一切的大臣都趁这个时机跑了出来——在一位皇帝发火时分呆在他身边,这可是世界上最蠢的事了!

他们刚出来,就听到帐里传来了“噼噼啪啪”砸东西破碎的声响,众人低眉垂首,装没听见普通地侯在帐外。

众位大臣都是聪明人,知道皇帝为什么发怒:为了应对北疆边军的叛乱,朝廷消耗庞大。光是旅帅以下级别的将官就死了二十来个,兵马损折达十几万,损折的斗铠、器械,破费的军饷和银两,那简直没法计算了。

由拓跋雄掀起的这场大规模叛乱,对大魏朝形成的结果是消灭性的,不夸张地说,简直颠覆了整个大魏朝,整个国势由盛而衰。绿色无弹小说[www.163zg.com]拓跋雄之所以能形成这么庞大的破坏,并非由于他本人如何雄才大谋、出类拔萃,更关键的,是由于他手中掌控了大魏最强的战役部队——北疆武力集团。

有识之士都清楚,要彻底消弭北疆武力集团对洛京中枢的要挟,光杀一个拓跋雄是远远不够的,必需要将整个北疆集团给予彻底摧毁,必需要将参与叛乱的北疆边军将领和军官阶级统统清洗——杀的杀,贬的贬,调的调,再把剩下的官兵重新整编,组建成新兵马,委派牢靠的将领统带,朝廷才能放心运用。

总之,不经过一番残酷的屠杀和清洗,北疆边军是不能够重新归入大魏朝的武力体系的。

如今,朝廷破费了两年工夫,千万军饷,好不容易把叛军逼到了日暮途穷,眼看着成功在望了,孟聚突然跳出来横插一手:虽然死了一个拓跋雄,但掀动叛乱的北疆军官集团却残缺地保留上去,并未被消灭。

更蹩脚的是,朝廷不断以来最担心的噩梦终于成了理想,叛军不但没被消灭,他们还与本来就横冲直撞的东平军合流了,成为了一个更弱小的、足以与大魏中枢并驾齐驱的弱小镇藩!

事情太复杂,大臣们未必能把其中的道理说得清楚,但大家都隐隐明白其中的关键利害:虽然死了一个拓跋雄。但叛军本身却是依然存在。比起走投无路、人心丧尽的拓跋皇叔,那个拥有五州三郡三镇之地本身又是超级能打、锐气十足的孟大都督,那更难缠一百倍的对手!

破费了两年的工夫。消耗了偌大的国力,最后白忙活一阵,先前的平叛和对等于白打了。那么多的血等于白流了,皇帝岂能不怒?偏偏这时分,孟聚还装模作样地给他发捷报来恭贺“平叛告捷”,慕容破没有一口吻被憋死算是走运了。

众臣在帐外侯了足足半个时辰,外面砸东西的声响好不容易停上去了。过了一阵,有内侍出来招呼大家:“陛下有召,诸位大人请进。”

众臣小心翼翼地出来,无不心惊担颤。但慕容破毕竟是戎马出身的皇帝。自制力远超凡人,如今,他分明抑制住了本人,并没有冲臣属们发飙,只是很安静地说道:“叛首拓跋雄曾经伏诛,孟太保已接收了叛军阵营,如今。诸卿有何看法?”

回应皇帝的,是一片沉默——倒不是大臣们只会装聋作哑,其实大家往常也很会颂圣拍马屁的,但皇帝这成绩的难度真实太高了,大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的好。

粉饰太平。那一定是不行的:“东平军为陛下平定了叛乱,这真是大坏事啊,微臣恭贺陛下,请陛下发旨天下各州郡,普天同庆!”——这是要给皇帝打脸吗?地上那堆打得稀巴烂的瓷器就是阁下的好榜样了。

假话实说。。。仿佛也不是很妙:“孟太保未经朝廷赞同就擅纳叛将,吸纳叛军,私扩实力,此乃不臣行径,微臣请朝廷遣钦差以大义责之!”——如今把真相挑破了,皇帝脸上挂不住,会不会恼羞成怒揍本人一顿?

好吧,就算如今没事,朝廷若是真按本人说的办了,“以大义责之”,真把那个跋扈孟太保逼反了,这结果谁来承担?到时分,倘若王师平叛不顺,会不会要借本人人头来停息孟太保的怒火?

假话实说不行,拍马吹捧也不行,众位大臣低头不语,主帐中一片安静。

偏偏皇帝慕容破也不说话,就这样瞪着大家,这尴尬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炷香功夫,兵部尚书慕容淮干咳一声,终于启齿了:“陛下,微臣有点高见,请陛下指点。”

“老尚书,你请说。”

“陛下,逆贼拓跋雄起兵谋逆,暴虐我大魏半壁江山,祸患我万千良善子民——不管怎样说,此獠和一众党羽于昔日恶贯满盈,这总是彰显朝廷声威的坏事,朝廷应以广为传播,威慑海外不臣!”

慕容破“嘿”了一声,仿佛有点不以为然,但神色却已弛缓不少:“老尚书,你持续说。”

“谢陛下。逆首伏诛,这自然是坏事,但十全十美之事,却是孟太保心慈手软,除恶未尽,有失朝廷厚望了。

逆贼阴谋多端,假意归顺,诈骗孟太保,骗得了他的收容。孟太保毕竟还年青,行事稍微莽撞了些。老臣觉得,朝廷最好是派人给他提个醒,莫要被恶徒迷惑了。假设孟太保不好下手,就请他把那批不赦恶徒交给朝廷有司依刑律来处置好了。”

“尚书卿,你所谓的‘不赦恶徒’是指何人?”

慕容淮干咳一声:“这个,执掌刑律该为刑部之事,老臣也是门外汉。但若依老臣高见,凡旅帅以上的叛首皆应定为与谋逆首,他们的鉴别处置之权该归朝廷刑部,不该由东平军擅赦擅免。”

“让东平军交出旅帅以下级别的叛军将领给朝廷?”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都在暗赞赏慕容淮阅历老道,提出的建言中正颠簸,其中更是暗藏锋芒:让东平军把一些叛军将领交给朝廷鉴别处置,这是哑口无言的要求,只需孟聚还自认是朝廷的将领,他就不好拒绝这个要求。但只需孟聚交了人,叛军那边对他的信任一定就大跌特跌,他们外部一定会产生缝隙的,那朝廷就有了从中离间的时机了。

慕容破第一次显露了愁容。他说:“老尚书所言初出茅庐,甚合朕意。一切尽如老尚书所言,刑部速速发文给孟太保,请太保交出一众谋逆来,勿再包庇纵容他们了。”

当天,朝廷展现了稀有的高效率。刑部当场制定了通缉名单——名单上洋洋洒洒,一共列了七十多人,包括拓跋雄在内,不管死的还是活的,边军的四十多名旅帅、镇将和都督人人有份,另外还有三十多人的文官名单。

刑部左侍郎赵钧定被慕容破任命钦差,连夜出发,赶赴安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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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通缉钦犯?”孟聚摇摇头:“赵侍郎说的何意?本座怎样就听不懂了。本座是朝廷的良辅重臣,在本座这边,怎会有什么朝廷钦犯?”

刑部赵侍郎陪着笑脸:“太保爷有所不知,您收容的那一批叛军,其中有些是在野廷的通缉榜上的,应在不赦之列。。。”

“哦?这个通缉文榜,本座怎样先前就一点不知道?”

赵侍郎满脸尴尬,他不好意思说这个通缉榜就是我们明天刚做好的,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他只能苦笑着:“按照大魏律,谋逆者诛九族。。。”

“赵侍郎,本座也是做过刑案官的,刑律也知道一二。谋逆者诛九族不假,但大魏律还有一条:被裹胁良民,自行出首者可赦;若改过自新,向官府检举逆首,可赦;若倒戈一击,持逆首首级向官府出首的,不但无罪还有功,朝廷可论功而赏——边军的弟兄先前一时懵懂,被拓跋雄迷惑,犯下了大错。但大伙洗心革面,幡然醒悟,把拓跋雄宰了向朝廷出首,这该是在可赦之列了。”

“太保爷刑律知晓,下官佩服。您说的没错,普通裹胁之民,出首皆可赦,但刑律却还有一条,犯下‘与谋’、‘逆首’二罪者,皆在不赦之列。太保爷莫怪,我们刑部也是依律行事罢了。”

孟聚饶有兴味地向赵侍郎倾过身子来:“参与伪皇叔叛乱的边军兵马多达数十万,朝廷不能够把全部人都杀了吧?这个‘与谋’和‘逆首’的罪名,朝廷是怎样定的?”

“朝廷的意思是,大部分官兵都算是被逆首裹胁的吧,但那些高级军官就要算是逆首之列,不可赦免了。”

“高级军官?高到什么地步,一省都督吗?”

“朝廷的意思是,旅帅以下级别的将领都可以算是逆首了。。。”

孟聚把身子往后一靠,他浅笑着:“这就是说,旅帅以下级别的将领都要清查谋逆?”

“正是。”

“按照大魏律,谋逆之刑是要诛灭九族的?”

“这。。。也算是吧。”

“也就是说,边军一切的旅帅都要被诛杀九族?”

赵侍郎觉得仿佛有点不妥:本人奉朝廷命令过去,要求孟聚把人交给朝廷刑部,详细要如何处置,是由皇上和朝廷最后决断的。但被孟聚这样绕了两绕,话就变成了“旅帅以下级别的边军将领全部要诛杀九族”?这仿佛不是本人的话吧?

但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也容不得赵侍郎改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正是,朝律煌煌,谋逆者诛九族!”

孟聚摇头叹了一声,他对堂下壁立的两排军官说:“这位是钦差、刑部侍郎赵钧定大人,他说的话,就是朝廷的意思,你们可听明白了?”

军官们低沉地回应道:“都听明白了。”

绿色无弹小说[www.163zg.com] 三百一十三 冲突

“太保爷,被通缉的这些钦犯,您何时能移交朝廷呢?”

“本座先看看啊,”孟聚掉以轻心肠提着那份通缉榜文,看了一阵,他摇摇头:“赵侍郎,这下面的人,本座怎样一个都不看法?”

“孟太保这是在跟下官开玩笑了,马公公回来曾经启禀圣上了,说在贵军之中见到了史文庭、洛小成等人,他们可统统都是榜上有名的啊”

孟聚翻了个白眼:“是吗?马公公认错人了吧?倘有这些人,本座怎会不知道?”

“马公公说他亲眼见到了史文庭!”

孟聚淡淡说:“马公公听错了,那是我麾下的军官石文亭”

“还有洛小成”

“那是罗笑城,是我中军传令官,马公公又听错了——赵大人啊,马公公是内侍,是阉人,他识字少,犯下这种错倒也情有可原但你可是进士啊,你该是识字的吧?怎样也跟着他一同犯懵懂?”

赵侍郎险些被憋死,十年寒窗苦读四书五经,满腹诗书才高八斗,如今竟被一个武夫军阀问本人识不识字,但偏偏这武夫手里拿着大刀,本人想发火也发不起,只能赔笑道:“下官自然是识字的——孟太保,这些钦犯都是朝廷急索的,有牢靠线索,应该就在您军中要不,您好好查实一下?”

“既然钦差这么说了——好啊,那就查查呗”孟聚随手把榜文递给身后侍立的将领:“虎子你把通缉榜拿下去,好美观看,下面的人你看法哪个?我和钦差就在这边等着了”

王虎接过榜文,他看了一阵,摇头道:“下面的人末将都没见过”

孟聚悄然一笑,他望向下首的一个军官:“史帅,你也来看看,这些人——特别有个姓史的,你认不看法?”

史文庭旅帅用力地摇头,大声嚷道:“大都督,这下面的鸟人,不管姓屎姓尿末将一个都不看法!有哪个敢没事上门找碴,污蔑咱东平军窝藏钦犯的,咱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边说,他一边恨恨地瞪着赵侍郎,那残忍的目光令对方不寒而栗

“唉,史帅,莫要这么冲动嘛!黄帅通缉榜上有个叫黄旻的,仿佛是你本家矣!你来看看,能否看法他?”

黄旻旅帅忍住笑,一本正派地下去看了几眼,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赵侍郎:“榜上有个人还真有点眼熟啊,末将仿佛还真见过了大都督,只是,末将不敢说啊”

赵侍郎**一震,他急切道:“这位将军,莫怕,朝廷为你做主,你但说不妨——是在哪见过钦犯了?”

“既然这位大人这么说了,末将就有底气了——末将看着,赵侍郎,您长得倒是挺像那钦犯的,您看,这眉目,这眼睛,这鼻子啧啧!大都督,这位赵侍郎该不会是冒充的钦差吧?”

熊罡旅帅粗声粗气地嚷道:“难说得很,这年头,啥都有假的,冒充个钦差也不是啥稀罕事嘛!大都督,要不,我们把这位钦犯给绑了,送给朝廷领赏去?三千两呢!”

堂下军汉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赵侍郎木着一张脸,全无表情——赵侍郎来之前,也是做过预备的,孟聚会抵赖,这早在他预料之中了但他估量,孟聚收容了那么多的边军叛将,总得交一两个出来给朝廷顶罪的只需孟聚肯交人就行,只需他屈服,那朝廷打击孟聚威信、在东平军挑唆矛盾的目的就达到了

谁都没想到,孟聚的态度如此强硬,寸步不让大魏朝三百年的积威和震慑,在他身上竟是半点都没发挥作用……刑部赵侍郎失败而归,朝廷震动慕容家终于看法到,若不给予东平军更大的压力,那是没法让东平屈服的皇帝与众臣们整整讨论了一天,终于做出了决断:“为了追索叛逆,为了朝廷的尊严,大魏朝绝不姑息,东平军必需要交人,为此,朝廷不惜与东平军一战”

到这时分,朝廷做出这个决断,这曾经有关利益与明智了,纯粹只是为了维护朝廷的脸面了慕容破看得很清楚,哪怕是朝廷跟东平军干上一仗输了都比这样畏缩好——力战不败,这并不丢人,朝廷又不是没打过败仗但缺乏勇气就是丢人,各地眼看着中枢在地方镇藩面前表现脆弱,朝廷的威信荡然无存,接上去的费事会更大

六月五日半夜,大批金吾卫官兵和斗铠突然冲进边军的一处营地,宣称要搜寻朝廷的钦犯,在营地里横冲直撞,四处搜寻当时,边军兵马正在承受东平军的整编,为防止骚乱,营中的斗铠都被东平军收缴了军官们对冲突完全没预备,根本有力抵抗金吾卫的斗铠驱逐着边军兵士,将他们大批地赶到一群,然后在俘虏中寻觅边军的军官和将领

当时,边军猛禽旅旅帅高飞和熊霸旅旅帅熊罡正在那处营地里,被金吾卫当场抓获高飞由于抵抗,被斗铠当场杀死,熊罡则被生擒带走了,与他一同带走的,还有一百多名边军军官当附近的东平军闻讯赶来增援时,偷袭的金吾卫已是带着俘虏撤离了

下午,得知朝廷兵马突然动手,高飞被杀,雄罡被俘,其他几名边军旅帅大骇,他们纷纷赶赴孟聚帐前,哭诉求大都督做主

听到这音讯,孟聚震惊得足足一分钟说不出话来:倒不是说他麻木大意对朝廷没有防备,恰恰相反:对于朝廷对东平发动突然袭击的能够孟聚不断是抱有极高警觉的

为了预防朝廷的斩首战术,东平军的主力部队和大部分斗铠都驻在城中,在城外中心驻扎的则是那些刚刚归降的边军兵马这样即使朝廷有什么异动,城外的新归降兵马有形就起到了缓冲和预警的作用

但他没有想到,朝廷的目的并不是东平军本部的精锐兵马也不是针对他本人,而是针对那些刚刚归降的边军将领——就仿佛两个敌人对峙着,一方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但他的第一击不是打敌人的头脸,也不是打敌人胸膛,而是去拉扯敌人的衣角——朝廷这样做,除了无缘无故地激怒本人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益处吗?

得知音讯文先生沉吟良久,最后摇头道:“主公,陛下也是军旅出身的老将了,一击致命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他这样做,只是表明朝廷有意与你大战,给主公您一个正告罢了——其实几个叛军将领,陛下也未必看在眼里但这关系到了朝廷的脸面,他必须做点什么

主公,先生听说,朝廷已派出使者前来了,他该是来解释这次冲突的我们不妨见过他听听再做打算”

“朝廷的使者?刚刚被我打回去了”

看着文先生惊诧的脸,孟聚安静地说:“朝廷想说什么,那是可以预想的:无非就是下面的军将私自举动,为了抓捕钦犯,大家误解起了冲突朝廷情愿赔偿我们东平军的损失,死伤的弟兄们都有抚恤文先生,假设朝廷这么说,你觉得如何?”

“先生觉得,假设朝廷有这个认错态度的话,我们倒是可以思索和解的”

“放屁!”孟聚用力一锤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是打我的脸啊!这是打一棒给个甜枣啊!”

“主公,朝廷的意图,先生也是明白的只是,君不可因怒而兴师,我军根基未稳,兵粮未足,此时与朝廷动兵,怕不是恰当机遇”

“先生,要打仗,需求的是勇气和胆量,不是机遇——适宜开仗的机遇,那是永远都不存在的”

看文先生还待持续劝说,孟聚摆摆手止住了他:“先生不必再说了我们意欲与朝廷保持战争,但战争是打出来的,不是忍出来的,朝廷动手在先,我军必须回击——否则朝廷以为我们脆弱,必然有更多的欺辱

而且,如今的情形,朝廷都欺上门来了,不回击——”

孟聚用力一挥手,指着帐外:“大家是置信了孟某人,他们诚意来投,我也许下了千金一诺但如今,高旅帅曾经身死,熊旅帅生死不明,孟某愧对大家!先生,你要是要跟朝廷和解的,你出去跟大家说!你怎样说!?”

看着帐前跪着的那群边军将领,文先生默然良久,他黯然长叹,低头道:“主公,先生无能,的确找不到两全之道”

孟聚也叹了一声,脸露悲愤之色他腾腾地出帐去,大声道:“诸位弟兄!”

边军将领们纷纷抬起头来,孟聚肃容道:“明天的事,本座曾经知道了没有料到,金吾卫那帮人竟如此凶残卑鄙,突然下了毒手,高兄弟壮烈牺牲,熊兄弟也是生死不明!疏于防备,是我对不起大家了!”

孟聚对众人单膝一跪,抱拳道:“我对不起高兄弟、熊兄弟!”

众将大惊,纷纷跪倒行礼:“大都督莫要这样,朝廷执意偷袭,神仙都难防啊!”

“就是,这怎能见怪大都督,朝廷会这样,我们谁都没想到啊!”

“诸位兄弟,朝廷曾经派钦差来了,他们说,情愿赔偿高兄弟的抚恤,情愿赔偿我们其他死伤弟兄的抚恤——”

孟聚一个个看过众将,突然暴喝一声:“那是放屁!我们北疆男儿,不缺那几个臭钱,我们要的是一个公道!”

众将轰然应道:“大都督说得对!我们就是要一个公道!”

“对着钦差,我跟他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我们东平军死伤了二百多人,被抓了一百多人——被抓的弟兄,包括熊兄弟在内,要立刻还给我们!他们少了一根毫毛,我们东平军都不答应!死伤的弟兄,咱不要朝廷的抚恤,我要他们交出凶手来!我们死伤了二百一十五人,朝廷就要交出两百一十五个凶手来给我们处置——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

众将轰声应是:“大都督说得是,就该这样!”

“直爽,解气!”

赵狂旅帅大声问:“大都督,朝廷要是不答应我们呢?”

孟聚望过众将,他傲然一笑:“朝廷要是不肯给咱东平军一个公道,那,我们就要去给朝廷一个公道了!怎样样,敢不敢跟我去讨回这个公道来?”

一秒钟之后,就恍如那火山突然迸发一样,十几条粗豪的嗓子使尽力气吼道:“愿跟随大都督!”

“去!有大都督领着,杀皇帝咱都敢!”

“谁孬种不去,老子如今就做了他!”

现场群情激奋,将军们冲动得嗷嗷直叫,满天都是挥舞的拳头和手臂,有人甚至冲动

得热泪盈眶,又跳又嚷

看着那热烈的氛围,孟聚显露了笑意:文先生思想缜密,算无遗策,称得上一个好军师但他也有他的缺陷:想得太多的人,往往会在需求豁出命来的关键时分缩头缩脑在黑暗的丛林时代,面对林中游走的野兽,要跟他们对话,你必须异样用野兽的方式,那就是利牙与锋爪

而且,孟聚也是有着本人的小算盘的——这次回击,是为了帮死难的边军弟兄讨还公道,在这个大义名分下,本人勒令叛军各部兵马参战,他们是没有理由推脱的

借着这场战役,本人可以磨合叛军的各路人马,确立本人的主帅地位,顺带也让边军将领们彻底断绝了投靠朝廷的后路——反正朝廷已暴露了底线,有意大打,孟聚还有什么好怕的?打顶天了也就一场部分战役罢了,损耗个一千几百兵马,却能把八个边军旅彻底绑上本人战车,这简直是收拢军心整合权利的天赐良机啊

这是朝廷送脸下去给本人打,本人错过了才是傻瓜呢……未完待续假设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引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斗铠 307-310

三百零七 乱平(一)

在距离安平城二十里,有一个名为马坡庄的小村里,朝廷的行营在此驻扎。由行营统领的十五万王师主力就驻扎于马坡庄外的荒野上,大军傍山扎营,营地从高处一路往下延伸,延绵十几里,岗哨森严,旌旗飘扬,在四面环绕着营地的,是宁谧的田野和山林。

这年头,“王师”跟“叛匪”的分界是很模糊的,就跟戏子偶尔会穿错戏服一样,“朝廷”跟“逆贼”之间也会很突然地互换角色。比如叛乱首脑拓跋雄就一直坚持认为,他是大魏正统皇帝拓跋晃的叔叔,在拓跋晃被弑杀后,南下的边军才是货真价实的朝廷王师,慕容家不过是一伙篡夺京城的叛乱逆党而已。

自从五天前,行营抵达马坡庄后,就不再继续前进,也没有对叛军展开进一步的攻击。行营对外的说法是——没有说法,陛下做事,难道还要对谁交代不成?

就在边军起兵攻打安平城的这天,行营也出现了异样的繁忙。一大早,川流不息的信使和探子便频繁进出主帐,向着统帅禀报战情。

“启禀陛下,叛军已出营列阵,目测兵马已超过两万人,叛军还在不断增兵。。。”

“陛下,安平城向我军派来信使,称叛军大举进攻,城池危在旦夕,请王师速派增援前去——陛下,信使就在帐外,是否要传他进来?”

慕容家家主兼大魏皇帝慕容破摆手,示意不用传东平军的使者进来——进来无非是哭啼哀号罢了,徒添噪音,于事无益。

慕容破坐在大帐正中的座位上,他威严地注视着帐中众人:“诸位,叛军大举进攻,北疆的孟大都督向朝廷求援,请求援兵——大伙怎么看,都说说吧。”

帐中十分安静,散发着焚烧上等檀香的芬芳味道。在慕容破的左手边,站立着朝廷的文臣,包括各部尚书、侍郎、御史大夫和掌管大军辎重的后勤官员们;而在慕容破的右边。则是大魏朝各地的都督、兵马使、金吾卫中的路总管和中郎将们。文臣武将对峙分列,壁立如林,气氛肃穆又庄严。

听到皇帝的问话,文臣武将们都没有说话。帐中一片沉静。

按常理来说,友军有难,自然是应该救援的,但这“友军”倘若是东平军的话,这就要另外说了。救不救援孟聚。这并非简单的军事问题,更牵涉到极复杂的政治问题。

孟聚这种跋扈的实力镇藩,一向是朝廷欲灭之而后快的对象,现在让他跟拓跋雄这个叛贼斗得你死我活,这是对朝廷大大有利之事,朝廷正可坐收渔翁之利,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家尽可高呼:“让孟聚去死!”

但朝廷的问题从来都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孟聚是跋扈镇藩不错。但他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是铁杆的太子党。虽然这阵子,陛下要更换东宫的说法传得很邪乎,但毕竟还没真换呢。这种争嫡斗争,结果到底如何,那真是谁也看不清的。万一太子殿下挺过了这次劫难,坐稳了位置。那自己陷害太子殿下的亲信,很容易被人看成对太子殿下的攻击。到时候被太子秋后算账不久麻烦了。

而同样,提议去救援孟聚的。也会被视为是太子殿下的爪牙,万一将来三皇子得了天下,同样没什么好果子吃。

有资格能站在这里参加御前会议的,哪个不是心思剔透老奸巨猾的货?早在慕容破开口之前,大家都已想透了其中的关键。为稳妥起见,现在,慕容家的文臣武将一个个都修炼了噤口禅,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恍若闭关的佛门高僧。

慕容破等了片刻,却是半个说话的都没有。他微微蹙眉:“怎么,都哑巴了?张全,你是到过楚南府的,说说东平军的情形,他们能不能挡住叛军的进攻?”

被慕容破点了名,舒州都督张全脸露难色。他单膝跪下回话说:“陛下,末将确实到过楚南,但并未在那边停留,当天就离开了,对东平军的情形并非很清楚,只知道东平兵马约莫有四旅,兵马一万余人,斗铠数量不详——至于东平军能否抵挡叛军进攻,末将实在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慕容破嗯了一声,脸上未置可否。他问:“这件事,兵部怎么看?”

兵部尚书慕容淮是皇帝的族弟。刚才,他一直在阖眼瞌睡,直到被皇帝点了名,他才睁开了眼睛,沉缓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昔日孟大都督千里南下救援朝廷,对朝廷有着擎天保驾之功,今日大都督有难,朝廷岂能袖手旁观?倘若我们就这样近在咫尺地看着忠于朝廷的一路镇藩被叛军消灭,日后朝廷的脸面何存?

陛下倘问微臣的看法,微臣觉得是该救的。但具体该出动多少兵马,如何救援,这就有待陛下圣裁了。”

兵部尚书慕容淮话音刚落,有人立即插口道:“老尚书看法谨慎,老成谋国,但却是忒小觑孟大都督了。微臣却以为,救援之事完全无必要,孟大都督定能击退叛军,大获全胜。”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人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却是后军第二镇总管轩文科。

慕容破点点头:“轩总管,你为何这样看?”

轩文科站前一步,他对着慕容破跪倒,中气十足:“陛下,在昔日金城战役中,微臣曾有幸与孟大都督并肩作战,对他还是了解的。据微臣亲眼所见,孟大都督智勇双全,用兵如神,战力远超一般。

昔日,大都督只统领了三百战兵,就击败了边军的整整一路兵马,现在孟将军麾下统帅四旅强兵,麾下战力百倍强于当日,而叛军不过区区四五万,绝非大都督对手。

陛下派出援军,自然是出于对大都督的关爱之心,但外边人不知情,还以为朝廷要跟大都督抢功哪。。。万一派出的援兵与大都督的兵马起了什么误会,这就反倒不美了。微臣以为,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静待大都督奏来捷报便是。”

听上去,轩文科总管对孟聚十分推崇,说的都是好话,赞他是“智勇双全”的名将,但在座的哪个是笨蛋,轩文科昔日与孟聚的恩怨早已广为流传,轩总管的用意那简直是路人皆知。听到他这么说,帐内众人无不莞尔。

慕容破望了轩文科一阵,轻轻“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轩文科的用意。臣属们的各种小心思,在这位履历丰富的将军皇帝眼里,简直是写在手掌上一般清晰。

其实在心里,慕容破的想法和轩文科是相同的,他也是倾向于消灭这位野心勃勃的汉人新军阀的。如果解决掉拓跋雄之后,朝廷还有两年时间的话,他有信心软硬兼施地把东平军给消灭掉——虽然孟聚是很能打,但朝廷掌握了斗铠、兵员、粮饷和大义名分上的优势,这种优势是全方位的,不是一介武夫之勇能抗拒的。

但问题是,自己还有两年时间吗?

野心勃勃的南朝,还会给大魏两年吗?

慕容破很清楚,野心勃勃的南朝汉人帝国,这才是大魏真正的威胁。自从仁兴帝即位以后,南朝一直在大力整军备战,在征伐西蜀之战中,他们涌现出大批能征善战的少壮将领。现在,南唐呈现出一派朝气蓬勃,国力飞跃提升,与北魏的暮气深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旦南军过江北上,北魏必须要集结全部的战力才能与他们对抗。这时,东平军的战力就显得十分珍贵了——孟聚本身就是天下无双的猛将,麾下又有着强力的斗铠兵马,倘若他能为朝廷所用,将可成为大魏对抗南朝的杀手锏。

而相反,倘若自己与孟聚决裂,朝廷对东平军开战的话,南朝势必会趁火打劫,那时,大魏就将面临两面开战的困境——慕容破很清楚,以大魏现在的国力,要对付东平军已是十分勉强,倘若再被南朝从背后夹击的话,势必祸亡无日。

慕容破有时也想,在慕容和拓跋两家争霸的时候,南朝保持了沉默,那有没有可能,在自己消灭的孟聚的时候里,南朝会继续沉默旁观下去?

但他自己都知道,这不可能了。自己对拓跋家和自己对上孟聚,事情已经截然不同了。

第一:时机不同了。有了一年的时间,南朝已经从征蜀之战的疲乏中恢复过来了。他们已有能力插手北方事务了。

第二:孟聚是汉人,是南朝可以拉拢和联手的对象。这个难得的机会,李功伟不可能再错过了。

要消灭孟聚,这是个极大的冒险,是拿大魏的社稷来孤掷一注。这个险,慕容破实在不敢去冒,但若是拉拢他的话,又会不会任其坐大,最终养虎为患?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东平军南下,一路攻城略地、擅任官员,擅杀朝廷命官、私纳叛军、拥兵自重、自行其事不听调遣——这些表现,已经证明孟聚并非什么善人君子,更不可能是朝廷的忠臣顺民了。RQ

正文 三百零八 乱平(二)

“。。。观东平同知镇督孟聚,其人虎行狼顾,心胸狭窄,性情暴戾,愎逆桀骜,好杀反复,双眸不正,目无尊卑上下,言辞中更有诸多狂妄犯禁之处。。。此人恐非我朝廷良臣。。。孟聚性情刚毅且颇具才干,此人若坐大,将来必为我大魏朝的之患,宜应早除。此人若为祸,其惨烈恐更在拓跋六镇之上。。。”

“为祸恐更在拓跋六镇之上!”

想到魏平当年对孟聚的评语,慕容破暗暗感慨:姜还是老的辣,中丞当年所言,现在已不幸而成现实矣!

与魏平政派不同,但对这位大魏元老重臣的远见,慕容破还是很佩服的。不止是魏平,还有端木良、白无沙等人——那些具备精准眼光和干练手腕的优秀臣子,在现在的大魏朝廷中,却是再也找不到了,大魏人才凋零。

武将就不用说了,金吾卫的将军,除了会吹牛和夸耀门第以外,他们还打过一场胜仗吗?孟聚这种武力破表的猛将是千年难遇的奇葩,自己没福分也就罢了,但就连拓跋雄麾下都有李赤眉、赫连八山、洪天翼这样的优秀将军,自己麾下怎么就只有轩文科这种只能卖嘴皮的货色?

说到文臣,这更是慕容破的痛心之处——倒不是说慕容家没文臣,朝中各种进士、翰林一抓一大把,要吟诗作对、引经据典的话,他们能滔滔不绝地说上三天三夜,但真要干起什么实务来。他们保准弄得一塌糊涂。要有太昌年间名臣那种水准,文能御政武能统军、有着全局眼光的名臣,慕容破现在还没发现。在那场兵变中。大魏朝损失的,并不只是财富和兵马,还有花费了整整一代人时间才成长起来的治国人才。

望着帐中的文臣武将们。慕容破觉得很悲哀:看似文臣武将济济一堂,但实际却是文不足安邦,武无力讨贼,文臣武将,皆为庸碌。

在援助援助孟聚这事上,直到现在,他们还想不到事情的关键到底是什么。他们只想到了借刀杀人,只想到明哲保身。只想到驱狼吞虎,只想到夺嫡之争,只想到了如何常保家族富贵,却没人能从大魏社稷安危的角度来考虑——他们思想和眼光的深度,也只能到这个层次了。

思虑至此,慕容破终于做出了决断。

“老尚书说得很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昔日,大都督曾力助朝廷,朝廷亦应报之以礼——张全!”

张全应声而出:“末将在!”

“命你率舒州军三旅兵马,前去增援大都督。进军需得谨慎,倘遇叛军大部。不得浪战,速速撤回。”

“末将遵命。”

“好,你这便出发吧,一路小心,莫要被叛军偷袭了。”

张全领命而去,帐中众人都是沉默不语,暗暗揣摩陛下的心意——陛下指示张全谨慎进军,遇敌即退,这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所谓增援,其实也就做个样子罢了。

但陛下分明不想救援孟聚,为何还是要装出这样的架势来呢?陛下这是要给谁看呢?有些心思灵敏的臣子就在心里嘀咕了:难道,陛下这样做,是为了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难道,前阵子说陛下有意更换东宫的传言,那是假的吗?其实陛下是很看重太子的,爱鸟及屋之下,连太子这个跋扈的属下,陛下都不得不做出姿态来笼络?

各怀心思之下,各人神色都有些异样。慕容破却也不管臣子们的心思,他问道:“南云总管,江淮军今日的驿报可到了吗?”

南云总管出列禀道:“启禀陛下,今日的驿报还没到。但陛下不必忧心,有朴大都督坐镇江淮,南朝必不敢犯我。”

“驿报一到,速速报我。轩文科,你负责联络边军洪天翼所部之事,现在进展如何?”

轩文科出列应道:“陛下,洪某已答应朝廷招揽,但他提出了一些条件,微臣无法做主,只能提请陛下圣裁。”

“你说。”

“洪某愿归降朝廷,但他不愿在朝中任职,而要到地方上担任一省都督。还有,他的部属和兵马都要带走,朝廷不许拆分,也不能擅调他麾下的军官。至于他麾下的两旅兵马,他请求按照金吾卫待遇和补给。”

慕容破“嘿嘿”地冷笑两声,脸露愠色:洪天翼还真把朝廷的宽容当软弱了吗?要当一省都督,要有自家的两旅私兵,朝廷还要出钱帮他养着——这么优厚的条件,哪怕拓跋雄坐了皇位也不过如此了。

但慕容破秉性深沉,纵然心中恼极也不动声色。他缓缓道:“洪某的要求,稍微过了些。轩文科,你再跟他交涉:倘若他肯反正的话,朝廷肯定不会亏待他,他想任一省都督,这事可以商量。但他的兵马,朝廷肯定要整编的,至于如何整编,不妨从长计议就是了——郭中郎将,你有话想说吗?”

镇军中郎将郭登站前一步,声如洪钟地说道:“陛下,末将斗胆,有一言进谏:北逆兵败末路,被朝廷大兵与东平军前后堵截,眼看着就是死路一条!

这帮叛逆贼子都是该挫骨扬灰、诛灭九族的罪大恶极之徒,只是仁君陛下心怀仁慈,给他们一个活命的出路,那是他们天大的造化。但逆贼们不好好珍惜,还胆敢口出狂傲之言来要挟朝廷,既然如此,此等狂妄无知之辈,陛下又何必怜悯呢?

依末将的浅见,朝廷也不必再跟洪贼谈下去了,届时王师进发,以雷霆万钧之势,把这帮狂妄逆贼统统碾为齑粉便是了,也好让他们见识朝廷天威!”

郭登中郎将此言一出,众将纷纷附和,那批少壮派的中郎将们更是激奋:“郭中郎将所言甚是,叛贼顽冥不化,罪恶滔天,陛下虽是仁君,但对他们可不要心慈手软了。”

这一刻,金吾卫将官们的愤怒确实是由衷的——怎能不生气呢?大伙在金吾卫中冒着吵架灭族的危险跟随慕容破造反,南征北战流血厮杀,出生入死盼的不就是将来能外放一省当个都督吗?但朝廷的地盘有限,都督的位置就那几个,金吾卫那么多的镇帅和中郎将,本来就不够分的,现在连边军的降将都要过来抢上一份,那大家还用活吗?

听着众将声声嚷嚷,慕容破不动声色,脸无表情——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是有脾气的,洪天翼是与赫连八山、李赤眉齐名的北疆名将,他敢对朝廷口出狂言,那肯定是有几分倚仗的。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无论是对付孟聚还是要抵挡南朝,能打仗的将军总是用得着的。倘若能用一省都督的名位换来了一个名将的真心效命,那还真是很划算的。

至于部下诸将的反弹,慕容破根本就没放心上——金吾卫这帮家伙,打仗没本事,抢官位倒是积极得很。你们要是有洪天翼一半的水准,老子早就把你们外放都督了,吵有什么用?

吵嚷声中,帐外传来了一阵急速的脚步声和步甲的铿锵声,帐帘一掀,有人快步进来了,众人转头望去,却是刚刚离开的舒州都督张全。

慕容破微微惊讶:“张都督,朕令你前去增援孟大都督,你为何这么快就回了头了?可是遭遇了叛军的大队人马?”

张都督微微喘气,胸口起伏着,显然他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面对众人狐疑的眼光,他抱拳应道:“陛下,微臣有急情禀报!”

“说!”

“微臣刚刚接到了急报:东平军从城中出击,已击破攻城叛军,大胜而归——陛下,这一仗,东平军打赢了,末将还要继续过去增援吗?”

慕容破陡然从座位上跳起——不止是他,所有的金吾卫将军都嚷起来:“东平军赢了?”

众人涌向张全,将他围在中间:“张全,你在说什么昏话呢?!怎么可能?”

“这才中午,开战才一个时辰不到,东平军怎么办到的?”

将军们七嘴八舌嚷成一团,人声嘈杂,反倒是谁都听不清谁的话。混乱中,慕容破大喝一声:“都闭嘴了,回队里站好了——张全,你把消息好好说说!”

张全得到的消息其实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边军全线溃败,东平大胜!”

帐中再次呈现令人压抑的沉默。慕容家的皇帝和武将们在沉默中消化着震撼。要知道,这不是一路偏师,不是哪一路分遣兵马,而是叛军首领亲自统帅的主力大军,其中荟萃了叛军所有的精锐。即使朝廷拥有十几万优势兵马再加上叶家暝觉师的助阵,也不敢与这路主力叛军死拼,只能将他们一路驱逐向北。东平军只有那么万余人,居然能在野战将叛军打败?

沉默良久,有人弱弱地说道:“这。。。该不会是误传吧?”

慕容破用力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再探!”

消息很快传回来了,几队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都是相同的:边军确实大败了,他们溃逃士卒多达数千,散得漫山遍野都是。各队斥候都抓了不少俘虏,加以拷问之下,所得到的消息都是相同的:东平军大胜,边军惨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三百零九 一夜(上)

消息一条条逐渐报来,每条消息都证实了边军的惨败。听闻大敌的败绩,慕容家的皇帝和将军们都没有显出喜悦来,正相反,他们神情严峻,肃杀又冰冷的气氛笼罩了全场。

慕容破缓缓道:“孟大都督奋勇击贼,高奏凯歌,为朝廷又立一殊功,这当真是一件大喜事。”说着可喜可贺,但任谁都没法在皇帝的脸上的找到半分笑意,有的只有冰冷的威严和肃杀。

文臣武将们都意识到了,在边军这个大敌即将倒下之时,一直被拓跋雄巨大的身形遮挡着的、更强也更可怕的敌人已经慢慢浮现,更艰难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

大帐之中鸦雀无声,只有皇帝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回响:“孟大都督力克强敌,甚慰朕意。朝廷有功必赏,褒奖忠义——拟朕旨意:为嘉奖功绩,北疆大都督孟某除原先本兼各职不变,朝廷加增其太子太保衔、开府仪同三司,爵位改封赤城侯,食禄增至一千户,赏赐东平军有功将士犒赏二十万两银子。御马监马贵!”

马贵从帐边走出来:“奴婢在!”

“你去安平城中给大都督宣读朝廷旨意,顺便宣大都督过来觐见。你问问大都督,下一步他们打算怎么办?给朝廷报个方略上来,彼此也好配合。”

马贵凭直觉地感到,这次颁旨不会是一次愉快的经历。但皇命已下,他也没别的办法。磕头应命道:“奴婢这就出发,一定把朝廷旨意传达给大都督!”

拿了圣旨,马贵即刻从大营出发。因为担心在道上遭遇了边军的溃兵。他避开战场,从西北方绕了一个大圈前进,等到安平城下时候。已是晚间了,城门已经闭上了。

在城门下,马贵一行人亮出朝廷使者身份,请求进城。城头守军告诉马贵:“只有钦差本人能进来,其他护卫都得留在城外过夜。”

听闻这话,护卫们当场就鼓噪了起来:倘若平常,在城外熬一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边军还在城外不远虎视眈眈地扎营,城外过夜。万一被他们摸了营怎么办?

但任他们吵得沸反盈天,守军咬死了就是不肯开门,马贵眼看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撇下护卫,坐了吊篮上去。

上了城头,马贵被带到了安平城的知府衙门——现在是东平军的都督府了。有人安排他在外厅坐下歇息。深夜里,都督府里依然十分繁忙。猎猎燃烧的松明火把将外厅和大堂照得一片光亮,不时有武官和通报消息的信使经过外厅,他们步履急促,脸色严峻,严肃又紧张。

进出外厅的人很多。他们见到一个太监坐在外厅,纷纷投来了诧异的目光。被众人围观得难受,马贵抓住了一名过路的侍卫,低声亮明自己身份,要立即见大都督。

过了一阵,那名侍卫回来了,歉意地告诉马贵,大都督在忙着很重要的事,要过一阵才能见客,还请马公公安坐稍等了。

今天在道上跑了整整一天,在这边又坐了小半个时辰,东平军这边连杯茶水都没给他,马贵又累又饿又气,他对侍卫吼道:“咱家不是一般客人,咱家是朝廷的钦差,钦差!钦差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懂不懂?”

看到马贵大发雷霆,侍卫冷淡而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转身就走了,马贵气得发疯,却是无可奈何。没别的办法,他只能合衣缩在椅子上躺着歇下来,疲累之下,他居然就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样半睡半醒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摇醒了他:“马公公,马公公?醒醒!”

马贵迷糊地醒来,他看见两名黑色衣裳的东陵卫士兵站在面前:“大都督要见你,请跟我们过来。”

马贵踉踉跄跄地跟着两名士兵走过去,穿过了一段回廊和过堂,恍惚又经过了一片灯火灿烂的花园和厅堂——马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转了个多少个圈,经过了多少条回廊,最后,他被带进了一间议事的书房里。

书房里点着几盏油灯,把房间照得通明透亮,马贵立即就看到了孟聚,他正和两个不认识的武官坐在书桌前说话。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孟聚转身望马贵一眼,点点头。然后,他站起身,坐着的两个武官也跟着起身。

“有客人来了,咱们就谈到这里吧。黄帅,史帅,等下的事情,你们全权主持——辛苦了。有什么进展,随时跟我通报。”

两位武官肃然向孟聚行礼,转身告辞了。孟聚送他们出了门,转回来,他歉意地对马贵招呼道:“马公公久等了吧?因为出了点意外情况,需要立即处理,多有怠慢了。”

马贵努力绽出一张笑脸:“无妨,无妨,大都督军务要紧,咱家明白,明白的。”

“来,公公请坐吧。”

侍从上来撤走了茶杯,又给换上了新茶。昏黄的灯光下,孟聚显得很疲惫。他眼中布满了血丝,精神却很好,眼睛灼灼发亮。

马贵抖擞起精神,向孟聚祝贺今天的大捷,但没待他说完,孟聚就打断了他:“马公公,咱们需要的,可不是祝贺。今天叛军大举进攻,安平城岌岌可危,我军多次求援,朝廷的援军可是一直未到啊。”

听到孟聚的声气有些不善,马贵心中一凛。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其实朝廷还是派来援军的,舒州都督张全已经率领三旅兵马前来增援了。只是东平军骁勇善战,舒州军还在路上呢,大都督已经击破叛军了。既然援军已经不需要了,朝廷怕大都督这边起了什么误会,于是下令舒州军原路返回行营。

“舒州军确实过来了,只是他们半道又回去了,这个,大都督可以向贵军的斥候查问就是——总而言之,朝廷绝对没有抛下大都督不管的意思。大都督昔日擎天保驾的情谊,陛下可是一直铭记在心的。”

听马贵这样说,孟聚脸色稍稍和缓:“原来如此,我确实得到消息,说朝廷有一路兵马过来,但不知为何又半道撤退了——原来是这个原因。马公公你大驾到来,可是给咱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咱家给大都督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圣旨?说什么了?”

倘若换了旁人,马贵肯定要对方布置香台焚香沐浴之后才肯宣读圣旨的,但对上孟聚,他可不敢拿这个乔——上次自己做钦差时候,对方险些就把自己抓去砍头祭旗了,什么皇家威严朝廷敕令,对上这无法无天的家伙就跟个屁差不多。

马贵掏出了圣旨,递给了孟聚,孟聚却不接:“公公,你也知道咱是粗人武夫来着,这玩意实在搞不来,还是有劳你帮我解说吧。”

明明记得你是秀才出身的,哪是什么粗人武夫了?分明是扮粗罢了!马贵陪着笑脸道:“大都督过谦了。。。也罢,咱家就帮大都督解说一番吧。”

听完马贵的说明,孟聚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这么说,陛下又给我升官了?爵位也升了?”

“可不是吗?”马贵用夸张的表情喊道:“太子太保兼侯爵,大都督,您可是我朝第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超品大员了,若论品阶,除了陛下和太子就到您了。以后,管他什么尚书、都督、元帅,见了您都得给您行礼。”

马贵压低声量:“哪怕是轩总管,见到太保爷,他远远就得退让了,哈哈!”

“孟大都督“变成了“孟太保”,孟聚倒没觉得好听到哪去,不过倘若真能让轩文科这讨厌家伙从此绕着自己走的话,这还真是不错。尽管心中有事,他还是露出了笑容:“这,还真是圣恩浩荡啊!”

“可不止呢!听闻大都督军用缺乏,陛下又给了孟太保您二十万两银子的犒赏——太保爷,您说说,朝廷这样待您,真是无话可说了吧?”

“陛下待末将确实优厚,末将感激涕零。”说着,孟聚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眼中有些焦急。

“咳咳,太保爷,恕咱家多嘴说一句,朝廷待太保爷如此厚重,按照礼节,太保爷该写个奏章感谢一番朝廷才是吧?”

“这倒也是,我传文墨师爷进来,写一份谢恩奏折,马公公你回头时转呈陛下就是了。”

马贵连忙说:“太保,这样不妥。您是我朝第一个晋升超品大员的官员,这是您的大事,也是朝廷的大事!朝廷如此隆恩,这谢恩折子,您该觐见时亲自面呈陛下,如此方可显示诚意。”

没错,这就是马贵的小聪明了。他清楚孟聚的个性,刚愎又狡猾。如果自己直截向他宣布陛下召他觐见,这位疑心很重的军阀搞不好就起了疑心,不肯前去。但倘若改个说法,说是为表诚意亲自递交谢恩折子时,顺理成章之下,他说不定就肯答应了。

果然,孟聚顺口就答应下来了:“也好,待我忙完这一阵就去行营走一趟吧。”

马贵大喜,他赶紧确认:“这样的话,咱家回去就跟陛下禀报了?不知大都督何时能启程去行营呢?要不我们一同回去?”

“何时有空去行营?这还真说不好了。。。”说着,孟聚又转头望了一眼窗户,他扬声道:“来人!”

一个侍卫应声从门外走入,孟聚吩咐他:“你去府门口守着,有史帅或者黄帅派来的使者,马上便带进来,无须通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三百一十 一夜(下)

侍卫领命而去,孟聚回头对马贵说:“马公公你也看到了,我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脱得开身。”

孟聚不肯明确启程时间,马贵也不敢再催,生怕孟聚起了疑心。他转换了话题,恭贺起孟聚今天的捷报来,顺便问孟聚斩首数如何,回去好跟皇帝汇报。

孟聚漫不经心地说:“谁有心思算这个?一群杂兵,杀多少都不算本事。”

“是是,太保爷气魄宏大,咱家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太保爷,咱家斗胆再多嘴问一句,下一步您有些什么打算,如何对叛军用兵?知道了这个,行营那边也好配合啊。”

孟聚剑眉微蹙,他沉吟着:“下一步的打算?”他正踌躇着,恰在这时,踏踏踏的急促脚步传来,有侍卫从门外闯入,说:“镇督,那边来人了。”

“来人了?”

孟聚霍然起立,神情激动,他一阵风般向门口冲去。马贵不知所措,也跟着站起来:“太保爷。。。您?”

孟聚没有停步,只是嚷了一句:“公公,跟我来!”话音未落,他已经一头冲出去了。

马贵连忙也跟着跑出去,但孟聚的步子大,跑得又急,马贵只见到他在走廊拐角处晃了一下,人就消失了。

马贵提着长袍一路小跑追过去,眼看回廊幽深,庭院重重,已是不见了孟聚踪影。他急得直跳脚:“蛮子,真是蛮子!怎么一句招呼不打,抬脚就走人了?咱家还是朝廷的钦差呢!”

他转身抓住了那个来报信的侍卫:“大都督去了哪?”

那侍卫是见到马贵和孟聚在触膝长谈的,知道这是孟聚的贵客,倒也不敢怠慢:“有急报使者在前厅,大都督该去那边了。公公,我带您去吧。”

于是,马贵又回了前厅时,但还是没能见到孟聚。有个卫队武官告诉他,大都督刚刚已经离开都督府了。 马贵眼皮微微一跳:“大都督去了哪?你们给咱家带路。咱家也要跟着去!”

那武官蹙着眉打量着马贵:“阁下是那位啊?晚间全城宵禁,街上不准行走,我劝阁下还是留在这安心等着大都督回来吧。不然在街上碰到巡逻队被当做奸细抓去就麻烦了。”

“那——你给咱家派护卫,快送咱家去跟大都督会合去。”

那武官头一偏,拧过头当没听见——开什么玩笑,不知道哪跑来的阿猫阿狗。随便就开口要大都督的卫队给他当护卫,这人的自我感觉也太好了。

眼见武官如此态度,马贵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在这里,他的朝廷钦差身份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说事。

最后。还是那个带马贵出来的侍卫帮马贵解了围,他告那武官,这位公公是大都督的贵客,方才他亲身听到的,大都督要这位公公跟上他,所以,这该算是大都督的钧令,应该遵从。

听到这样。那武官客气了些。他告诉马贵:“大都督去南门城楼了。小刘,我给你几个兵,你领着护卫这位贵客去那边找大都督吧。”

出了都督府,沿着街道一路南走,马贵吃惊地看到,道上到处是兵马。骑兵、步兵、斗铠,一队又一队的兵马行进着。向着南门方向开去。队列中无人说话,无人喧哗。只听见那一阵又一阵的沉重步履和铠甲的铿锵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行进的兵马是如此之多,甚至堵塞了道路,很多时候,马贵和随行的护卫不得不避在道边,等候那一队队的兵马通过。

马贵向侍卫打探风声:“这大半夜的,东平军动兵干什么呢?莫非还要出城攻打叛军吗?”

侍卫摇头:“公公,在下也不知道。”但马贵看他的表情,却是感觉他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不肯说罢了。

从都督府到南门城楼,不过短短两里路,但因为要避让各路兵马,马贵足足跑了一个时辰,三更时分才赶到城楼处。

城楼这边也是兵马密集,戒备森严,甚至比起都督府那边更为严密——在这里布防的,不再是普通的官兵,而是全副武装的铠斗士了。城楼的梯口上,每隔十步就站着两名高大的铠斗士,他们手中漆黑的佰刀闪闪发亮。

马贵气喘嘘嘘地跑上城楼,还没得及找孟聚呢,却是一幕异样的情形却是先把他的视线给吸引了:在城外的南边,大片的烈焰正腾空冲天而起,那鲜红的烈焰照亮了一方的天际,连天上的繁星也黯然失色。即使在城楼上也能感受得到,空气中,一阵又一阵炙热的浪头滚滚扑来,脸颊隐隐发烫。

烈焰那方,隐隐传来了交兵的声音,杀声、火焰声和军队行进的声音成了一片。马贵把头探出城楼,看到大队的兵马正在出城,一队又一队兵马向大火地方前进着。那远处的那场大火是如此红烈,把城外的荒野和道路照得红亮一片,出城的兵马连火把都不用打了。

看着那冲天而起的烈焰,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东平兵马,马贵愣了好久。他明白过来,今晚,就在刚刚自己跟孟聚谈话的时候,肯定有某些重大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令人恼火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在大火映照下,连城楼走道也被照得一片通红,借着这光亮,马贵很快找到了孟聚。

孟聚站在城楼中段,正跟几个武官在说着话。那群武官约莫六七个人,他们围在孟聚跟前,低着头,态度很是恭敬。

马贵想上前跟孟聚问个究竟,但他又不敢上前去——他刚想靠近,有个高个子武官转头望了他一眼,那阴沉的目光使马贵顿时止住了脚步。在被注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把锐利的长剑穿透了身躯。

几名武官散发出令人恐惧的阴冷气势,那是经历无数战场杀伐才能磨砺出来的气质,视生命如草芥,坚硬又粗糙,沉重中蕴含着杀机。

马贵吞了口口水,他远远地张望着,不敢上前打扰。他依稀听到“朝廷”、“叛军”、“皇室”等几个词,谈些什么他不清楚,但他能知道,这是场很严肃、气氛很紧张的谈话,因为武官们的表情都很严峻,一点笑意都没有,像是几块冰冷的岩石。

过了约莫一刻钟功夫,那群武官齐齐跪下,向孟聚磕头。

孟聚把他们搀扶了起来,马贵在远处看得莫名其妙。

看着气氛放松了些,马贵壮起胆子,他叫道:“大都督,大都督!”

孟聚闻声回头,看到马贵,他有些惊讶,招手示意马贵过来:“马公公,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你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马贵一愣,随即名表,方才孟聚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现在他该是已经完全忘了。

他赔着笑脸:“方才咱家跟大都督正在商议要事呢,没想到大都督突然有要事走了,事情没谈完,咱家也跟着来看看凑凑热闹。”

“要事?什么军务?”

“孟太保,您忘了吗?东平军打算如何进剿叛军——咱们刚刚谈到这个,您忘了吗?”

孟聚一拍额头:“我记得了。”他对几位武官招呼道:“来,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朝廷御马监的马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是朝廷派驻咱们东平军的钦差监军,大家以后见了马公公,可要尊敬着点了,明白了吗?”

武官们齐齐抱拳行礼,声如雷霆:“明白,末将见过公公!”

身处这群杀气腾腾的武将中间,马贵仿佛置身阴冷的冰窟里,全身发冷。他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孟太保,您麾下的王帅、徐帅和齐帅几位,咱家都是见过的,这几位将军,咱家还真有点眼拙,一时还叫不出名字来。”

“来来,我来给公公介绍下:这位是雷霆旅旅帅史文庭。”

一员中年武将出列,对马贵抱拳行礼,一言不发地退下。

“呵呵,久仰史帅威名,果然是一员虎虎生风的猛将啊!”

“这位是白虎旅旅帅洛小成,这位是熊霸旅旅帅熊罡,这位是猛禽旅旅帅高飞,这位是横山旅旅帅李澈,这位是飞鹤旅旅帅黄旻,这位是狂狮旅旅帅赵狂。。。。。。”

随着孟聚一个个报名,武将们纷纷越众而出,对马贵抱拳行礼致意,马贵也客气都打着招呼,但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是了,孟聚麾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没听过名字的将军来了?

但这不关马贵的事,他追问孟聚道:“孟太保,您打算何时进击叛军呢?您给个准确日子,咱家回去好跟陛下报告啊!”

“叛军?什么叛军?”

“啊,太保爷,您糊涂了?!拓跋逆贼的叛军啊!”

“哦,这个。。。已经没什么叛军了。”孟聚轻描淡写地说。

马贵瞪大眼睛盯着孟聚,在他的瞪视下,孟聚慢条斯理地说:“就在今晚,边军的各位将军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与我军里应外合,诛灭叛首——马公公,还请向陛下和朝廷禀报,就在今晚,北疆边军之乱,已被彻底平息了。

逆首皇叔拓跋雄、其子拓跋襄、叛将洪天翼等人已于今晚全部伏诛,他们的首级就在此处,请公公查验。”

孟聚做个手势,边军武官们端着几个血腥味很重的木匣子出来,几乎是塞到了马贵的鼻子底下,他们粗声粗气地喝道:“请公公查验!”

那木匣鲜血淋漓的,马贵吓得尖叫一声,他不敢伸手去接,他踉踉跄跄倒退一步,却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跌得屁股生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恭贺大家新年快乐~

呼噜~新年到了,勤劳的猪可没有偷懒~一万二千字多字的更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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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铠300-303

孟聚身躯微微一震:自己与叶剑心的约定是秘密,自己一直守口如瓶的,没对任何人说过,北府怎么就知道了?这些特务们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孟聚低头喝了口茶,这才答道:“易先生,你这是从何说起呢?我跟叶家联姻?你们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尽管孟聚装得十分自然,但易先生这种北府的老鹰侯,眼睛利得能拿去当菜刀用。那一瞬间,孟聚脸上的惊愕表情已是落到他眼中了,他心中立即便是有了底:十有**,上头传来的消息该是真的了。

他深深注视孟聚,良久,他叹气道:“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先是叶迦南,现在又来了个叶梓君。。。天下那么多的好女子,孟聚你怎么就一直跟叶家纠缠不清呢?不妨告诉你,消息是北府断事官萧何我大人亲口跟我说的。”

孟聚马上又问:“那萧大人又是从何而知这消息的呢?”

“呃?孟大人您今年贵庚了?”

易先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孟聚,孟聚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北府的消息来源,自然是卧底弄来的。这种消息渠道,那肯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了,怎可能轻易泄露给自己?

他自嘲地笑笑:“是我笨了。。。那,易先生,北府派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问我这个事的吗?”

易先生摇头道:“上头派我来来联络你,是想查证下这个消息是否真的。如果是真的话,朝廷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取消与叶家的婚约。”

“为什么?我跟叶家联姻,又碍着朝廷什么事了?”

“孟聚啊,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咱们就不说多余的废话了,你也别跟我装傻。你是我们北府的人。又是北边的大军阀,你跟叶家那帮国贼联了姻,这让朝廷怎么看你?咱们也不说那些虚的,你将来回归朝廷,以你今日的身份和实力。朝廷怎么也得封你个‘都督六镇军事’,但你跟这帮鲜卑的余孽们纠缠不清,朝廷怎能放心把北边防务的重任交给你?”

孟聚眨巴着眼睛,眼神显得天真又无辜,他说:“这是我的私人事务。。。朝廷没必要多事吧?”

“胡说八道,朝廷重臣的婚姻,怎会是私人事务?世家大族的联姻。历来是朝廷关注的重中之重。”

“老易,从什么时候起,鹰扬校尉这种一抓一箩筐的从五品武官——也能算朝廷重臣了?”

易先生被梗得说不出话来,他喊道:“我不跟你嚼那舌头。反正,叶家是国贼。你不能跟他们联姻——这是命令!”

“命令?老易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假传朝廷旨意了。”

“胡说八道,咱什么时候假传过朝廷旨令了?”

孟聚似笑非笑望着他,也不说话。

易先生有些狼狈:“——呃,上次你赞助我的银子的,那次不算——呃。再上次那次也不算——你不要这样瞪着我,上上上次那次,让你去天香楼找美女陪我过夜。确实是朝廷的命令。。。呃,北府让你保护我嘛,我选了菲菲姑娘当晚间护卫——反正也没违背朝廷旨意不是?我哪有假传朝廷旨意了?”

“好吧,老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若是朝廷的意思,让朝廷或者北府给我发个文来。我再考虑考虑。”

易先生气得跳了起来:“孟聚,你是故意要气我不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摆到明面上说?朝廷要阻止臣属结婚,这事有失体面,不可能摆开来说,只能让你自己领会就是了。”

孟聚把头摇得飞快:“老易,我们别搞什么领会了,大家摆明了说:若是我娶了叶家女,朝廷打算怎样?”

易先生一愣:“我不知道。但你跟国贼世家联姻,肯定会失去陛下和朝廷的信任和倚重,将来你重归我朝之后——圣恩如海,圣威难测,你这种外系的镇边大将,若是没了陛下的信任,将来如何下场,那委实难说了。

孟聚,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你今日地位,无论垂意哪家的名门淑女,有何不得?你年青权重,只要你流露出愿意结亲之意,我朝的公侯名门世家想来定有不少人愿意与你结缘的。哪怕便是我朝皇室公主,你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天下好女子何其之多,孟聚你又何必非跟叶家这个臭名昭著的国贼家族攀连在一起呢?

孟聚啊,你也得为朝廷想想啊。将来你回归我朝后,朝廷要拿叶家怎么办?对这种满手血腥的汉奸国贼世家,若不明正典刑严加惩治,则朝廷无法对天下仁人志士交代,所以,对叶家,朝廷势必有个清算;但若惩治太过的话,你那时也是朝廷重将了,事情牵连到你。。。朝廷也很是为难啊,你就当是体谅朝廷吧?

只要你回绝了叶家,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萧大人吗?萧大人亲口说的,到时候你看中了那家的千金,他愿为你亲自上门说媒去,他拍胸膛保证的!

孟聚,你多年效忠北府,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好,萧大人也好,大伙都是关心你,不想你将来落个没下场啊。”

孟聚不得不承认,易先生的劝告入情入理,确实很有说服力。只是很可惜,他不明白自己对叶迦南的那份感情,那是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的。易先生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结果换来的只是孟聚的“嗯嗯哦哦”的敷衍。

眼见劝说半天,孟聚半点不肯松口,易先生也灰了心,他望着孟聚,神情有点黯然。

接触易先生的目光,孟聚一愣:在易先生的眼神中,他看不到多少愤怒,倒是有一种让孟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落寞?是失望?是黯然?还是解脱?

易先生慢吞吞地说:“是啊,孟聚,你确实要好好想想了。”

易先生走了,走的时候,他显得苍老了很多。临走时,他没再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已深深刺痛了孟聚——对易先生来说,自己一手培养起来、视之如子的部下,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己却失去了对他的影响力——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又是如何的呢?

想到这里,孟聚怅然若失。

人的世界太过脆弱,很多我们本来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会永远一直保持下去的,却常常会很突然地失去,然后,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会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了。

孟聚疲惫地揉了一把脸,感觉心神俱疲。他站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久久出神,眼前的浮现的,却是易先生临走时的眼神——孟聚知道,继叶迦南、王柱和慕容毅之后,自己又失去了一位可以信任的朋友了。

孟聚发了一阵呆,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陡然怒气勃发,转身就向外走。侍从快步追上来,帮着孟聚披上了斗篷,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如果要出城的话,要通知卫队的。”

“去前街的陆府,找柳空琴去!”

叶剑心嘴巴不牢,向南朝泄露了机密,让易先生气冲冲地跑来向孟聚兴师问罪,这件事弄得孟聚很是不爽,一怒之下,他也跟着照样学,向叶家也来个兴师问罪。

出门走过了半条街,被那凉飕飕的寒风一吹,孟聚渐渐地冷静下来了。他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在陆府的门口,他停下了脚步:自己这样气势汹汹地跑去责问叶家,万一叶家来个反问:“南朝那边的事,孟大都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自己又怎样回答呢?

让叶家知道自己跟南朝有联系秘密,孟聚倒不是很在意。现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为留一条后路,哪个大魏的权贵不在暗通南朝。自己是大魏北方的实力军阀,又是正经的汉人,南朝不派人来跟自己联络,这反倒是不正常了——但问题是,自己这样冲叶家发一通火,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吗?

毫无意义。

站在陆府前的树荫下,孟聚呆呆站了好久。最后,他沮丧地摇摇头,回转了身,侍卫惊讶地看着他:“大人,您不去找柳大师了?”

“不去了,我们马上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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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过去了,天佑二年的夏天,来得特别迟缓。在那渐渐炙热起来的阳光里,人们逐渐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息,南方的平叛战事正在逐渐北移。

每日每夜,都有大批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溃兵途经楚南府。他们都是来自边军各部的逃兵,有的甚至还是军官。这些具有先见之明的人们已经预见到了,边军掀起的这场叛乱已不可能成功。为了逃避朝廷和金吾卫的追杀,他们正在日夜兼程地向北逃难。 ~~~~~~~~~~~~~~~~~~~~~~~~~~~~~~~~~~~~~~~~~~~
虽然被东平军拦截的时候,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逃兵显得非常可怜,他们向着盘查的东平军连连磕头求饶,显得人畜无害、很可怜的样子,但东平军并没有因此就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

孟聚深知这点:边军曾是大魏朝最强大的战斗部队。在这支狼虎之师中磨砺出来,这些久经战事、已经习惯杀戮的战士,他们除了杀人以外再无所长。这些人,心志坚定又心狠手辣,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军纪和长官的束缚,一旦让这帮人成群结队地窜入民间,势必蜕化成土匪和山贼,这些精于厮杀又一无所有的人会比任何匪帮更凶残、更嗜血,这是对东平军辖区治安的巨大威胁。

孟聚发布警告,命令冀州、中山、朔州、定州等地驻军和官府都要全力动员,全力拦截、收编那些从前线溃逃回来的边军溃兵,绝不能让他们窜入民间。尤其是冀州,这个正在军屯的新州兵力薄弱,孟聚已下令从左路军中抽调李赤眉所部驰援冀州,镇压和安定地方。

当然,作为拦截溃兵的第一道防线,孟聚亲自坐镇的楚南府承担了最大的重任。在各处道口、关卡和要害地段,东平军设立了大量的检查站和盘查哨卡,派遣武装铠斗士坐镇盘查。除此以外,还派出了大批斥候队巡查荒原野林,遇到路过的行人便上前盘查问询。凡是操北疆口音的,一律当场扣下。

大部分时候,被盘查的边军溃兵都会听命服从,放下武器接受东平军的指挥。但也有不少时候,他们会逃跑、抗拒甚至是攻击盘查人员。随着战线逐渐北移,逃兵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由军官带领的成百上千的大规模逃兵队伍。

对于敢于负隅顽抗的溃兵,东平军的态度是十分严厉的。孟聚颁布命令。凡是敢于顽抗的溃兵。一律予以格杀。于是战斗随之爆发,白天黑夜,在荒野或者道边,拦截的东平兵马与急于逃命的边军逃兵常常展开不期而遇的厮杀。逃兵们为生存而战斗,但东平军却是拥有组织和装备上的优势,每个搜查队和盘查岗都配备有着装的铠斗士,在对上那些连兵器都配不齐的逃兵们,东平军总是获胜的。

天佑二年的五月初,在孟聚翘首以待的期待中。押运物资的舒州都督张全终于抵达了济州楚南府。听到这消息,最高兴的人不是孟聚,而是那位一直被软禁的钦差马贵——他终于可以从被抓去祭旗的噩梦中逃脱中了。

对不远千里给自己送来好处的张全都督,孟聚还是心存谢意的。他亲自出城迎接,双方见过礼后,还没来得及互致寒暄和问候呢,张全都督就直截告诉孟聚:“大都督,有个坏消息要向您禀报:末将在道上得到消息。叛军人马正朝济州楚南而来。大都督还请早作准备了。”

这些日子,驻扎在楚南的东平军无日无夜不在清剿过路的叛军逃兵,交战每日都有,孟聚打仗都打得麻木了。听到张全都督示警,孟聚也不甚在意,笑道:“有劳张都督牵挂了。这事我知道了。不过些许几个毛贼,我们也不必太过在意。张都督远道过来辛苦了,请进城安心歇息就好了。”

听孟聚这么说。张全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怪异地望着孟聚好一阵,良久,他点点头,说道:“久闻大都督武勇过人,乃我大魏第一勇将,果然名不虚传。原来伪皇叔拓跋所率领的五万叛军精锐,在大都督眼里不过几个区区毛贼而已。此等豪迈气魄,末将不得不甘拜下风了。”

孟聚:“。。。。。。”

边军的动向,张全了解的也不多,他只在路上遭遇一支边军的小部队,交战后俘虏了对方的几个军官,拷问后才知道了消息:皇叔拓跋雄率领着边军主力北上,直奔济州而来。目前所知的边军主力兵马约有五万。现在,边军的主力距离济州约莫还有四百多里。

不知是否有什么顾虑,或者是害怕被直扑而来的边军主力给堵在楚南府里了,张全在楚南府只呆了一天,把押运的物资跟孟聚交接完就匆匆走人了。孟聚也没心思挽留他了,他现在忙着全力备战,向四处乡野征集粮秣,派遣斥候,示警各方。

现在,边军的目标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向是济州拼死一搏,就是要打开归家之路。

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孟聚很清楚,那些急于逃生的军队,总是能爆发出比平常更强大的战力。虽然以前屡胜边军,但对于边军的这次濒死一击,孟聚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一边在楚南府本地征集了三千民壮担当辅兵,一边向后方颁发军令,命令王北星的西路军、易小刀的东路军迅速派出有力部队向孟聚靠拢——东西两路兵马已经完成了预定的征伐任务,但要赶到济州估计起码要一个月,但孟聚估计,这次的济州战役不会很快结束的。

三天后,东平军向南边派出的斥候终于回头了。他们不但证实了张全都督的警告,还带回来了更确切的消息:边军残部的主力兵马确实正朝济州直奔而来,兵力约莫在四万到五万之间,斗铠数目不详。而尾随拓跋雄其后的,则是由皇帝慕容破统率的金吾卫主力兵马,兵马多达十三万之多。

根据斥候观察,尽管是追逐战,但金吾卫追得并不是十分紧,两边始终保持着两天的行程——那种行军速度,与其说是追赶,倒不如说是相送。

楚南府的知府衙门,现在已成了战时的指挥中心。东平军的高级军官会聚于此,听取斥候报告。听到这通报,王虎、齐鹏等人顿时嚷声大作:“慕容家心思歹毒,他们想引祸水东流!”

“他们就是想把边军给逼过来,跟我们来个你死我活!”

“五万边军精锐啊!他们一人一口都要把我们咬死了!”

“慕容家这帮王八蛋,他们就是要借刀杀人,然后来个渔翁得利啊!”

将军们争先恐后地说着,七嘴八舌地嚷成了一片,结果是谁都听不清谁的话。

孟聚坐在座位上低头喝茶,比起义愤填膺的部下,他显得平静了很多,甚至还有余暇手托着下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倘若愤怒和谩骂有用的话,大家还用练斗铠干什么?而且,他的心态也很平衡: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自己趁火打劫了慕容家那么多次,他们还以一报,这倒也是正常的。

看着众将嚷得差不多了,孟聚举手示意,立即,将军们都停了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孟聚身上,屋子里静得鸦雀无声。

孟聚环视众人一圈,最后却是望向了文先生:“先生,我军遭遇强敌,面临极大危机。不知先生有何可以教我呢?”

这么多的文臣武将聚集,孟聚却是第一个就点了文先生的名,这份看重令在场众将都是诧异。文先生站起身,躬身道:“主公在上,在座群英荟萃,众贤云集,学生一点浅薄之见,委实登不得大雅之堂,怕是让主公和群贤见笑了。”

“先生但说无妨,不必顾虑。”

“如此,学生就莽撞了,便当是抛砖引玉吧。学生看来,拓跋皇叔大兵压境,我军的应对之策无非‘战、避、和’三策罢了。”

孟聚沉思片刻,问道:“所谓‘战’策之意,吾已明了,无非兵来将挡罢了。但先生所谓‘避’、‘和’二策又是何意呢?”

“皇叔匆匆北上,无非是想重据北方罢了。主公骁勇善战之名,举世皆知,倘若可能,拓跋皇叔亦不愿与主公死拼的。只要主公让开一条路,让皇叔重返北上,料来朝廷也不会眼看着皇叔在北方苟延残喘重新坐大吧?”

“放皇叔进冀州?”

孟聚微微蹙眉,他起身,缓缓走到窗前。此时,正值落日西下,整个庭院和府邸,都被深沉的暮色所笼罩。落日最后的红霞,把厅堂照得一片炫红。孟聚从窗前转过身来,他的半边脸也是赤红的,犹如刚从血泊中浸泡过一般。

孟聚低沉地说:“此事,断无可能。”

冀州以北都是东平军的辖区,倘若放拓跋雄进去,着急的人就不是朝廷而是孟聚了。

拓跋雄要重新崛起,他势必要从孟聚手上夺回地盘。坐山观虎斗的计谋又不是只有孟聚会玩,那时候,朝廷会很快活地坐在洛京看孟聚跟拓跋雄打个头破血流的。

孟聚环视众将,沉声说:“楚南府是冀州的门户,我军将坚守此地,绝不后退半步。无论是何方之敌,我们绝不允许他们踏足冀州。”

众将轰然喝彩:“大都督威武,就该如此!”

孟聚微微颌首,他转头望向文先生:“文先生,回避之策,不必再说了。我军绝不后退,也是无路可退了,还是请说说‘战’与‘和’两策吧?”

文先生神情凝重:“主公明鉴。皇叔率叛军直冲在前,朝廷大军尾随在后——我军之敌,并非仅仅只有皇叔的叛军而已。。。倘若我军全力与叛军交战,露出薄弱侧翼的话,朝廷会不会对我军下手,委实难以预料。

所以,此战,我军必以‘战’、‘和’二策并用,缺一不可。我军要与叛军战,又不能全力死战;又要与叛军‘和’,但又不能真‘和’。

诸位需知,‘战’为‘和’之本,古人有云,非战不能言和;‘和’又乃‘战’之用。。。”

听文先生在那文绉绉地解释‘战’与‘和’两个字拗口死了,说了半天还说不到重点,孟聚听得不耐烦,打断他说:“我猜先生的意思,是咱们对拓跋雄来个一手硬,一手软?”

“一手硬,一手软?”文先生愣了下,然后,他由衷地赞叹道:“主公所言,比学生更为精妙简练。叛军狼奔兔逐,便如那决堤之洪水。他们欲夺路而逃,必然要选择包围圈中最薄弱的一面。咱们必先得显示战力,让叛军知道,他们在我们这边占不到便宜。然后,咱们再对叛军怀柔,因势利导,使之不再为我所害。。。”

在后半段,文先生说得含含糊糊,就说了个因势利导,但这次,孟聚和众将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虎咧嘴笑道:“先生方才说了那么多,又是战又是和什么的,咱是一头雾水听得不明白。还是镇督厉害,一句话就说明白了,一手硬一手软嘛!无非就是咱们先把拓跋雄那龟孙揍一顿,让他知道咱们不好惹,然后再哄他掉头去找朝廷麻烦就是了。多简单的事,文先生你扯那么多干嘛啊!”

众将轰笑,文先生也跟着笑。半点没有被取笑的不好意思。他向四面拱手行礼道:“惭愧,惭愧。酸腐书生,确实比不得诸位将军豪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楚南府天天整顿兵马备战,战争气氛日益浓厚。

五月二十一日,消息传来,一部边军兵马进入济州,正沿着驿道一路北上。

孟聚立即召集众将。早已做过动员了,济州一地。已被孟聚自说自话地当成了自家领地,听闻边军入寇,众人再无别话,只有一个字:“打!”

王虎、齐鹏、徐浩杰等诸人多次跟随孟聚南征北战,多次征战中跟孟聚配合得十分默契,孟聚指挥起他们来也是得心应手,肯定要全部带走的。只是原先的中军官江海被留在冀州屯田了,一时也找不到能统筹全局的中军指挥。孟聚只能自领中军。坐镇主营了,这让一向喜欢冲杀在前的孟聚大感不爽。他曾一度考虑过,从冀州把江海给调回来担当中军指挥,但被文先生劝阻,再加上时间上也确实来不及了,此事只能作罢。

次日清晨,低沉的号角呜鸣声中,东平军出战了。阳光丽日下。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城,沿着官道一路南下。

队伍中旌旗如海,队列整齐,盔甲鲜亮,人欢马跃。整路大军行进,犹如那江河前涌,铁流奔腾。将士们兴高采烈。雄壮的战歌从队伍前头唱到了队尾。队列中,不时响起了军官整饬的喝令声、马蹄声,士兵们的喝嚷声,轰然如雷。

此次出战兵力共计四旅兵马,总兵力约莫一万三千余人,其中铠斗士一千一百名,骑兵五千三百余人,是中路军的主力所在。虽然历经长途跋涉,但在楚南府休整了一个多月,好吃好喝地休养着,出征将士疲惫尽去,精神抖擞。

看到麾下士气高昂,孟聚也是深感振奋:在此乱世,手握一路强兵,自己还是大有可为的。这番意气风发,可是当年的六镇边陲小军官能想象的?

大军从楚南府出发的第三天,进抵了济州的安平府。黄昏时候,兵马刚到城边,前方斥候就来通报,说是发现了边军的痕迹,约莫五千多边军兵马正在急速朝安平府方向前进着,距离城池已不到十里了。

听到报告,孟聚并没有在意。相距不到十里了,按常理来说,正如自己发现对方一样,对方也该发现自己了,东平军一路沿官道前行,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旗号。自己也算薄有武名了,等对方知道自己在此,他们肯定就会停步了。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出人预料,夜里子时,孟聚得到消息,说是那路五千人的边军人马连夜急行军,已经赶到了安平府的城郊。现在,他们正忙着在城外安营扎寨呢!

在城头看着城外的那片营火,孟聚迷惑不解:“他们要找死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只有区区五千边军而已,既然明知自己在此,居然真的敢急行军跑来,然后几乎是毫无戒备地在自己眼皮下安营扎寨。

碰上自己,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边军居然敢来?孟聚还真不知该评价对方是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好了。

望着城外的那片营火,孟聚幽幽地说:“看来,咱们真是太久没打仗了,边军已经忘记咱们的名头了——哪位将军愿意出城与敌军一战?”他的瞳孔反映着远处的火光,在黑暗中灼灼发亮。

将军们环在孟聚身边,同样脸色阴沉。王虎第一个嚷道:“镇督,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今晚就出城袭营。”

徐浩杰、齐鹏等部将也是不甘落伍,纷纷出声求战,孟聚正要答应,但这时文先生出声道:“主公莫急,敌人这样做,很像要诱我军出战。主公,能确定周边没有边军的伏兵吗?”

徐浩杰代孟聚做了回答:“军师,我部斥候已经查探过了,周边二十里以内,再无边军的大部兵马。他们的主力离他们还远着呢,足足三十里开外。”

文先生蹙眉苦思,最后摇头:“主公,恕学生浅薄,实在看不懂他们想干什么。”

孟聚也不搞不懂边军在干什么,不过他知道,战争中常常会出现很多匪夷所思、不合常理的荒诞事情来,这次自己估计是又碰上一桩了。

“想不明白,那就不必去想了。既然皇叔送上门的这盘菜,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传令,今晚我们就出城袭营去,趁着敌人的主力没到,今晚就把他们的前锋吃掉了。今晚我亲自统兵出击,其余兵马。。。”

“大人,那边有情况!敌营那边好像有些动静!”

敌人的阵头点着火把,火光映照下,众人都能把情景看得清楚:从敌人营中奔出了一小队骑兵,正朝城头直奔而来。夜色明朗,星光灿烂,那小队的骑兵奔到离城头百步开外就停下了脚步,只有一名军官模样的骑手越众而出,一直奔到了城头前。在众人瞩目之下,他冲着城头喊话道:“东平军的弟兄们,我是使者,有要事跟你们的长官商议。”

城头众将面面相觑,孟聚吩咐道:“放下吊篮,拉他上来。”

很快,这名边军军官被带了过来。侍卫搜查了他的身体,发现并无武器,于是放了他进来。猎猎飞舞的火把光亮中,众人都把他看得清楚,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武官,穿着一身薄甲,眉目端正,气色很好,只是神情有些惊惶。

他进来,见到众位将军众星环月般围着孟聚,立即知道眼前的肯定是东平军的要员了。他躬身行了个礼:“诸位将军,末将有礼了。”

“不必客气。阁下深夜前来,是何用意,要跟我们下战书的吗?”

“战书?”那军官脸色一变,他急切地说:“不敢,孟大都督在此,他的虎威,吾等不敢冒犯。末将求见大都督阁下本人,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与大都督本人商议,不知诸位大人能否通报一声?”

“阁下何人,有何要事求见大都督?”

军官犹豫了一下,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说:“末将是沃野边军雷霆旅的旅帅史文庭,有要事求见大都督本人。还请诸位将军行个方便,帮忙向大帅通报一声。”

“咦!”众人齐齐发出了惊叹声。两军对峙,大战在即,这时候互派使者并不是很稀奇的事,但把旅帅级别的高级将领当做使者派到敌营去,这种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我就是孟聚。史旅帅,你有何要事,在这里便说了吧。”

听到眼前的将军自承是孟聚,史文庭明显地松了口气。他单膝跪倒,说道:“参见大都督。方才一见,末将便觉得大都督英武逼人,气度非凡,末将还想着东平军名将如云,难怪能连战告捷呢,没想到却是大都督本人——难怪了,大都督号称天下第一猛将,盛名之下果然无虚,此等英武气概,怕是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史帅过奖了。将军深夜到访,想来定是有要事吧?有事就直说了吧。”

听出了孟聚话中的不耐之意,史文庭也不敢再啰嗦,他道:“是,末将就直言了:末将受军中袍泽委托,前来向大都督请降。”

孟聚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要——请降?”

史文庭摘下了头上的头盔,双膝跪倒,匍匐在地:“是。罪将当年一时糊涂,被国贼拓跋雄蛊惑了,跟着他一同举兵违抗朝廷。如今罪将等幡然醒悟,深感罪孽深重,愿率麾下兵马反正,归降于大都督麾下,恳求大都督能宽恕末将等往昔的罪过,给末将等一条出路。罪将愿忠心耿耿效忠大都督,为大都督效犬马之劳。”

史文庭连连磕头,额头撞上城墙的地砖发出“砰砰”的声音。当他抬起头时候,众人都是看得呆了:这位边军将领额头上已是青肿一片,眼中泪水流淌,神情悲戚。

孟聚茫然:自己不是没招降过敌人,但以前几次招降,自己计谋出尽,苦口婆心地劝说,表达诚意,哪次不是大费工夫?但现在,连谈判都不用,敌人刚见面就跪下来哭喊着求自己受降,这架势,像是自己只要开口说个“好”字事情就成了——好事得来得太轻易,孟聚倒有点不敢相信了。

“快扶史将军起来——将军莫急,我们慢慢说。将军弃暗投明,我们是欢迎的,只要你真有诚意,事情总能谈妥的。”

“罪将归降,绝对是诚心诚意的,大都督一定要相信啊!”

史文庭猛然跪倒,又是“通通通”磕了几个响头,那“通通通”的声音让孟聚听着都觉得头皮发麻——这家伙该不会觉得只要磕头声音够响就证明诚意足够了吧?

被这个二愣子旅帅搞得手足无措,孟聚退后一步,示意文先生上前问话。文先生干咳一声,站前一步:“史将军深明大义。弃暗投明,这很好。但不知将军此次归降,打算统带多少兵马过来呢?”

史旅帅磕头磕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被搀扶着在石阶上坐下。他额头上鲜血直流,说话却还是口齿清晰:“末将此次归降,末将自家的雷霆旅自然是要过来的,雷霆旅现在的兵马约莫还有两千出头——但不止末将自己的兵马,军中还有不少弟兄也很仰慕大都督。托末将一同向大都督请降的。”

“哦?其他将军也有此意吗?”

“是,军中托我来问话的旅帅就有七、八个——这趟是因为我担当了先锋,大家都托我来跟大都督联系。”

“史将军,你说的大家是指谁呢?”

“前军的白虎旅旅帅洛小成、中军的熊霸旅旅帅熊罡、中军的猛禽旅旅帅高飞、后军的横山旅旅帅李澈,还有城下与我一同担当前锋的飞鹤旅旅帅黄旻。。。还有不少人,他们都托我向大都督递个话,想连人带兵马一同投过来。就是没得大都督的同意,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只要大都督您给罪将一个准信,末将传信回去,他们都会举义反正的。”

孟聚和文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早先收容溃兵时候就知道边军士气低落军无斗志了。但不料竟到了这地步,旅帅一级的将领都纷纷想着叛变投敌。

但孟聚还有个疑问:这帮边军将领要投降的话,他们投靠慕容家那边不是更好吗?慕容家那边毕竟还有个正统朝廷的名分,无论地盘还是实力都远比自己雄厚得多,边军将领们为什么不肯叛去那边?

史文庭答道:“大都督垂询,罪将也不敢隐瞒:其实先前战况不利时候。也有一些弟兄归降了朝廷。但我们后来得到消息,他们都没得什么好下场。

刘渡旅帅是第一个投过去的,但他过去那边不久就被人吞掉了兵马。吃饭时莫名其妙地吐血死了;陈雨笋将军,他赴宴时候被一帮蒙面人乱刀砍死了;还有明阳旅帅,咱们都听说他哪天晚上就失踪了,有传言说是被人做掉抛尸湖里了。。。”

说着,史文庭打了个寒战,他摇头道:“反正。投朝廷那边去的,没一个好收场的。弟兄们都寒了心,不敢再试了。”

“这。。。不至于吧?归降时,既然保证既往不咎了,难道朝廷会出尔反尔吗?”

“这个。。。罪将私下跟亲近的弟兄也商议过,大家都觉得:皇上英明刚毅,气度恢宏,肯定是不会言而无信的。只是先前咱们跟朝廷打得太狠了,杀了金吾卫不少将官。虽然皇上答应咱们既往不咎的,但那些金吾卫的将门世家同气连枝,彼此沾亲带故的,他们怎肯放过这笔血仇?

而朝廷现在也是用兵之际,皇上不可能为了咱们这些降将去得罪金吾卫的宿将和元老,所以也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任他们为所欲为了。

相比朝廷那边,大都督这边就好多了。罪将等都听说了,沃野李赤眉、东平易小刀、关山河、白御边等将军投了大都督这边,都得到大都督的信任和重用,不但让他们继续统带原来兵马,待遇甚至比从前更加优厚,甚至还被委以了方面重任。

大都督宽宏仁厚,信义昭著,罪将和众袍泽兄弟都是心悦诚服,所以甘冒巨险前来投靠,托庇于大都督麾下。”

孟聚和文先生对视一眼,都是恍然。文先生又问:“那,史将军,归降后,你想要什么样的条件和待遇?有什么条件吗?”

史文庭的态度表现得很谦逊,只说:“末将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言条件。归降后,只要大都督给末将一碗饭吃就好,干啥都无所谓——呃,当然,末将这种行伍中人,这辈子除了厮杀以外,再无他长。倘若大都督信得过,让末将继续统带原来兵马的话,末将愿为大都督戍守边疆,护卫一方安宁,稍洗昔日罪孽,这是最好了。”

“原来如此,将军的心意,我们知道了。还请将军下去歇息,我们先商议一番再答复将军,如何?”

“是,罪将告退。”

史文庭鞠躬退下,但他犹豫了下,站住了脚步,哀求地望着孟聚:“大都督,请恕末将多嘴一句,此事十万火急,容不得拖延了。现在前锋兵马是由末将和黄旻旅帅统领,我们二人都是仰慕大都督,诚心愿意归降的。但倘若皇叔到了,在他积威之下,只怕军中有一些顽冥不化的死忠分子出来捣乱,那归降之事只怕要横生波折了。”

“拓跋雄还有多久抵达?”

“皇叔统领中军,离我们只有半天行程。按照皇叔的命令,我们前锋本该是在离城二十里外扎营的,等候中军抵达后再全师共进与大都督交战。但我们违抗命令,轻师急进,径直奔到了大都督军前,就是为了摆脱中军的控制。现在,中军那边应该已经发现不对了——恳请大都督体恤末将等的为难,从速决断,罪将和麾下全体将士皆感大都督再生盛德。”

史文庭退下了,孟聚望向文先生:“文先生,你怎么看?这位史将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文先生沉吟着,望着远处那一片灿烂的营火,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回转了身子,肃容道:“主公,史旅帅突然到访,此事太过突兀。但若按学生的看法,史将军说的该是真话,他不是诈降。”

“何以见得?”

“其一,学生昔日在元帅帐中,也听过史将军的名字。史将军是沃野的将领,并非元帅的嫡系和亲信。边军大势已去,史将军为寻出路来归降我军,此是合情合理的。”

孟聚微微颌首,没有出声,但王虎却是忍不住插口道:“说不定这是拓跋雄故意在使诈呢?他知道派嫡系将领来归降,咱们肯定是信不过的,于是就故意派一个外系的将军过来诈降,骗得我军的信任后再里应外合,偷袭我军?”

文先生望望王虎,笑道:“王将军此说倒也有些道理,但学生觉得,元帅此刻已没有施展计谋的余地了。”

“为何?”

“现在,边军末日已近,分崩之势已现,将领离心,士气低迷,士卒逃散——短短半月,单是咱们楚南府就抓获了三千多逃兵,甚至有管领一级的军官也当了逃兵,这就是边军人心不稳的明证了。

这种情形下,元帅怎么还敢派那些本就动摇不稳的外系将领来诈降咱们?即使他真的派人过来——那些外系将来本来就心怀二意了,得此机会脱离控制,只怕诈降也会变成真降了。元帅这样做,什么效果也没有,只会白白损折了兵马,这是原因其二了。”

文先生剖析得条理分明,孟聚不禁出声赞同:“先生言之甚是,王虎你不要吵,让先生好好说——先生,敢问还有其三吗?”

文先生捋着长须,微笑着说:“其三就是,这事太过仓促,太不合理,所以学生倒以为,这是真的。”

“这又是怎么说呢?”

“学生在元帅帐下多年,也揣摩到一点元帅的用谋风格。倘若元帅真要有心使人诈降,他会做得很周全,会事先设好伏笔,会显得非常合情合理。

比方说,元帅真要诈降的话,他会事先遣人来跟大都督您多次接触,双方经历多次谈判,约好归降各项事宜,显得非常有诚意的样子。

但象史将军这样,事先没有约定,也没打过招呼,这样直愣愣冲过来忽然就说要投降了,太突兀,太出人意料,令人没法接受——元帅以己度人,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相信的事,大都督您也不可能相信的。所以,先生觉得,这不会是元帅的诈降之计。”

孟聚一愣,拊掌大笑:“说得好!”

299警告

“把黑山军给缴械绑票了?”

孟聚觉得,马贵的这个提议还真是不错。唯一可惜的是,黑山军的头领跟孟聚还有几分交情,军师刘斌才刚刚给孟聚透露了重要军情,他也不好意思马上就翻脸把对方抓起来五花大绑要赎金。

而且,抓了马贵,事后自己还能解释说因为见到老朋友太高兴了,于是把他强留下来叙旧——不管慕容家信不信,反正老子是信了——但把整整一个旅的朝廷兵马缴械俘虏,这其中必然有战斗和死伤,这会激怒慕容家,导致双方关系彻底破裂。

所以,对马贵的这个建议,孟聚实在无法采纳。他琢磨了一下,说:“马公公,你远道过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憩吧——来人!”

孟聚喊了一声,两名亲卫应声而入。孟聚指着马贵:“带钦差大人去休憩,好好侍候了,莫要让钦差大人有什么闪失了。”

亲卫们应声将马贵带下,后者可怜巴巴地望着孟聚,却是没敢出声哀求,乖乖地跟着亲卫出去了。

把马贵又弄去关了小黑屋,孟聚顿时心情大好。他琢磨了一阵,叫来亲卫:“柳大师可在住处?你去看看,如果在,就跟她说一声我要去拜访,问她是否方便接待?”

亲卫诧异地望了一眼孟聚:以大都督的身份,拜会一个部下,何须这么客气,还要预约?

孟聚瞪了他一眼,亲卫立即醒悟。低头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看着亲卫出门去,孟聚无声地松了口气。孟聚迎纳欧阳青青的宴席。柳空琴并没有出席。孟聚并没有怪罪她失礼——正相反,想到柳空琴,他就感觉很是心虚。反倒像自己做错什么事一般。

这次的南下战役,三名天阶暝觉师里,除了左先生留守坐镇东平大本营外,叶家的两位暝觉师——柳空琴和韩九——也跟着随军南下。但南下以来,东平军一路所向披靡,两位天阶暝觉师也是无用武之地,只能一直深藏军中做吉祥物。不知是否柳空琴也一直在躲着孟聚,这么几个月了。两人虽然同在中路军的中军营里,却是一次面都没见过。

等了一阵,亲卫回来禀报,说柳空琴正在住处休憩,并无它事,欢迎大都督到访——禀报的时候,亲卫也是纳闷:今天这是怎么了?大都督亲访一个瞑觉师。这还可以说是大都督礼贤下士罢了,但那叶家的暝觉师也忒是托大,知道大帅有事召唤,居然不赶紧过来听命,反倒端起架子在家中等着大都督上门。她也太端得住了吧?

却是不管部下的想法,知道柳空琴欢迎自己过来,孟聚却是轻轻输出一口气——叶家派来的暝觉师并不只是柳空琴一个,倘若柳空琴推说没空让自己去找韩九的话,他还真是不知该如何下台好了。

柳空琴的住处并不在军营中,她离孟聚的官衙不远,就在同一条街上。那是一个姓陆的致仕老京官的府邸,柳空琴在那边也是借宿。好在那致仕官员很懂事,他知道柳空琴是东平孟大帅身边的红人,不敢怠慢,腾出了整整一个院子给柳空琴居住,还派来几个佣仆服侍,侍候得很是周到。

孟聚到的时候,那致仕老京官已领着两个儿子还有一帮家人出门来恭候了,一群人磕头行礼闹哄哄地折腾了好一阵,那老京官凑近来恭维孟大帅用兵如神久仰威名什么的,孟聚应酬得好不腻烦,但碍着他是宅子的主人也不好发作。

偏偏这老先生也不厌倦,翻来覆去地说。孟聚耐着性子听了一阵,总算听出点意思了,那老京官想把自己的小儿子推荐给孟聚出仕。

对这个,孟聚倒是来者不拒的——东平军现在地盘剧增,正是用人之际,有士族来投靠的,孟聚总是欢迎的,这毕竟说明人家对你的前程有信心嘛。

想当年攻占武川时候,那里的地方官员宁可弃官都不肯在东平军手下效力,对比上现在,地方士族主动愿意投靠过来,不能不说,这确实是个大进步了。

孟聚于是召了那姓陆京官的小儿子过来,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年青小伙子。跟他对答了几句,看他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孟聚倒也满意。再一细问,原来这小伙子还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孟聚就更满意了。

“令郎如何称呼?哦,陆仁嘉是吧?这样,你明天到官衙那边去找参文处的文先生报到,就说是我让你来的,让文先生给你安排职位——陆郎中,柳大师可在吗?我有事要找她。”

那陆姓京官千感万谢,急忙起身带路,将孟聚领入后院门口。

“大都督,柳大师便在里边静养。在下凡俗人等,怕打扰了大师修炼,请恕老朽失礼,就不陪您进去了。”

孟聚心中暗赞这老家伙知情识趣,挥手道:“陆郎中自便吧。我自个进去就好。”

后院的院门没锁,一推便开了,这是个素净的小院子,院中栽有一棵梅树,树下有石凳石几。

孟聚第一眼就看到了柳空琴,这纤细的女子正在梅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白花。听到孟聚进来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眼中掠过一线惊喜。

她微微屈膝,道了个万福礼。

孟聚点头回礼,他打量着柳空琴,回想起和她相识以来的过往,心头百感交集。

两人都没有说话,院落中静悄悄的,梅花一朵朵从他们中间飘落,随风荡去。

“柳姑娘,今天来得鲁莽,打扰您清净了。”

柳空琴淡淡一笑,笑容素淡得象她头上的梅花:“大帅今日光临,敝院蓬荜生辉。谈何打扰呢?大帅,请坐吧。”

两人就在那石凳上坐下,孟聚沉吟着说:“空琴。你为何叫我大帅?我记得,以前你都是叫我孟聚的,现在不妨也继续这样叫我好了?”

柳空琴微笑着摇头:“不同了。大帅,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您变了,我们都变了。现在,若还叫您昨日称呼,这已经不合适了。”

孟聚抬起头来,仰头看着树上的白花,心中却在黯然惆怅。

是的,大家都变了。那些青春的日子。激情而单纯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复了。当年心意相知的朋友,现在,大家都有了新的角色。孟聚是盘踞一方的大军阀,而柳空琴则是他的合作伙伴叶家派来的联络人——她不叫自己大帅,还能叫什么呢?

这样的良辰美景,身边坐着一个淡雅清丽的女子。却要说跟朝廷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孟聚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大煞风景了。他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柳空琴大方,问道:“大帅,今日到此。想必是有要紧事吧?”

“呃。。。是,有件事,我想劳烦叶家帮忙打听。我听到一个消息,舒州都督张全正押运一批军用辎物前来济州,也不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此事详情,我想劳烦公爷帮忙打探。”

“一个辎重车队?规模大吗?”

孟聚微微沉吟:“规模该是不小,车队民壮加上押运官兵,该有数千人之多。”

“那就不难。这么大的兵马和物资调动,行营那边肯定能听到风声,再加上还知道将领名字。这事,不用麻烦家主了,我们在行营那边也有暝觉师,小女子这就帮您发讯过去询问。”

柳空琴微微阖上眼,过了好一阵,她睁开了眼睛,冲孟聚点头:“舒州的张都督最近不在行营,行营那边的暝觉师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不过他们知道,行营最近调了一批斗铠和粮食北上舒州。。。斗铠约莫两百具,粮食具体数量不知,但数量巨大,确实是调给张都督押运的,至于押运的具体目的暂且不明。”

“真有这么个补给车队?”

“确有此事。车队现在已离开行营了,已经到兖州了。”

听到这消息,孟聚松了口气。并不单是因为慕容家的赏赐是真的,自己能发上一笔不小的财,更重要的是,慕容家不惜巨资来稳住自己,这说明他们暂时并没有消灭自己的打算——或许,在慕容破眼里,自己这个跋扈军阀还是个可以拉拢和争取的对象吧?

“太好了,柳姑娘,谢谢您。”

“哪里,能为大帅略效绵薄之力,亦是小女子的荣幸。”

消息打探到了,事情也就办完了,孟聚却不好意思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怎么说也是老朋友,这样未免也太功利些了。

他干笑着,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话题跟柳空琴聊上几句呢,柳空琴却是先开口了:“大帅,有一件事,作为盟友,叶家要向您通报的。”

“柳姑娘,请说吧。”

“朝廷平叛战事已是日益明朗。在第四次金城战役之后,叛军主力遭受重挫,被逐出了相州、上党等地,北撤至兖州,朝廷兵马正追击而至。如今,主战场已转至了兖州,朝廷兵马正在追剿叛军。”

孟聚微挑剑眉,作为统军将帅,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常识,敌前撤退历来是最为艰难的军事行动。人心惊惶,士卒动摇,民夫逃散,辎重丢弃,武器遗失——按照大魏朝军队的组织水平,撤退中丢上五、六成的兵马是毫不为奇的,更不要说武器和辎重了。边军主力在相州一败再败,人心惶惶之下再后撤上几次,边军兵马还能维持到现在,那实在算是拓跋雄统兵能力厉害了。

“这么说,叛军那边,该是没多久了吧?”

“叛军主力如今据守兖州的宏德城,但朝廷兵马正四处合围,如果皇叔拓跋雄不想在弘德城被合围消灭的话,那他必须在王师合围之前再次北撤——家主估计,如果再撤的话,叛军残部将很有可能直奔济州而来,到时可能会与您交战。大帅,您最好早作准备了……拓跋雄直奔济州而来吗?

听到这消息,孟聚的第一反应是叶剑心在开玩笑。拓跋雄以前又不是没和东平军交过手。以前即使全盛时期的边军都没能在孟聚手上占什么便宜,现在拓跋雄只剩下三两万残兵败将,他们更不可能上门来找死了。

所以。回去时候,孟聚是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说给文先生听的:“先生,我得到消息。皇叔在相州和兖州一败再败,已经站不住脚了。有人推测说,他们将直奔咱们济州过来——哈哈,真是好笑。”

听到这消息,文先生的反应却很奇怪。他想了一阵,问道:“主公,皇叔败退兖州弘德城的消息,是真的吗?”

“这个倒是真的。”

“兖州弘德城。。。离我们也不过五百多里了。学生觉得。按照皇叔的性子,这确实是很有可能的事。主公,大战迫在眉睫,您最好早作准备了。”

叶剑心这么说,孟聚还不如何放在心上,叶家老大疯癫又不是第一次了,但文先生思虑周密。素不轻言,连他也这么说的话,这就由不得孟聚不重视了。

“为什么呢?难道拓跋雄会以为,他打不过朝廷的金吾卫,难道会在我这边会占上便宜吗?皇叔若来济州。前有我们东平军拦截,后有朝廷的追兵,他不是自寻死路吗?”

“主公,此事无关军事,纯是政略上的考量——呃,这么说吧,倘若主公您与朝廷兵马会师并肩进剿叛逆,主公您会全力进攻叛军吗?”

孟聚立即大摇其头:“当然不!我军是偏师,只承担配合之职。既然有朝廷兵马在,那正面进攻之事,自然是他们担当了——顶多王师进攻之时,我军帮他们掠阵就是了。我会亲自上阵,为他们击鼓助威的。”

要知道,兔子逼急了还会蹬腿咬人呢,兵法也有说“归师勿遏”,陷入绝境的死兵抵抗往往是最为激烈的。剿灭叛军那是慕容家着急的事,孟聚才不愿消耗自家的精锐来跟拓跋雄那些死定的残匪对拼呢。

而且,就算孟聚恨拓跋雄恨得咬牙切齿,他也不敢全力跟拓跋雄的残部开战,以免两败俱伤之后,被朝廷兵马捡了便宜——这并不奇怪,朝廷至今不敢动东平,一是顾忌叛军尚存,二是因为东平兵马强悍。但倘若东平军跟拓跋雄火拼之后,叛军被灭了,东平军也是实力大损的话,难保朝廷不会动了什么坏心,顺手把孟聚也给做掉了。

文先生望着孟聚,他轻声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主公有此顾虑,那也是正常。”

“这又如何呢?”

“没什么,只是朝廷也会这么想的。”

孟聚一愣,他的脸色陡然凝重,缓缓坐下。

“我明白了。”

孟聚固然是顾忌朝廷的追兵,慕容家又何尝不在顾忌孟聚这个武力超群又是心意叵测的地方镇藩?拓跋雄残部直奔济州而来,并非要寻孟聚交手——相反,他只是要制造一个大家都有所顾忌的混乱格局。到时候,东平军和朝廷兵马各怀异心,心中提防,谁都不愿全力进剿拓跋雄,这样,拓跋雄就能从中牟利,寻得一条逃生之路。

“但这样,拓跋皇叔未免也太冒险了吧?他这计谋倘若不能得逞,边军余部就会在我们与朝廷的夹击之下变成齑粉了。”

文先生淡淡说:“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皇叔这样被朝廷追着打,本来就是死路一条了,即使计谋失败,他也不过照样是个死字,还能坏到哪去?

既然怎样都是死路一条,皇叔还不如干脆逃入济州,将大帅您这支生力军拖入局中。多了大帅您这个变数,水就被搅浑了,皇叔就有了施展手脚的机会。到时候局势一乱,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化呢?”

“嘿嘿,拓跋皇叔未免也把我看得太蠢了吧?既然我已看破他的计谋,怎还会中他圈套?”

文先生摇头:“主公,您机敏睿智,学生相信,届时朝廷的统兵将帅也不会是庸者。皇叔这计谋甚是粗浅,明眼人只要稍加思索就能看穿了。但看穿归看穿,谁都没办法。这本身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来着。

主公,学生斗胆敢问,你能不能让开一条路。放拓跋皇叔北上?”

孟聚斩钉截铁道:“绝不能!”——抛下昔日叶迦南的恩怨不说,单就说利害关系,现在东平军的主力云集济州。再往北的冀州、中山郡、并州等地都是兵力空虚,几乎是毫无防备。这些新征服的州郡好不容易重整了秩序,若让溃败的边军逃进去,这些乱兵还不把自己的地盘给糟蹋光?不说别的,光是在冀州的江海军屯,孟聚就投入巨资,耗费巨大。到时候被乱兵冲击过,那笔投资和心血就得全部泡汤了。孟聚怎能答应?

文先生微微颌首,又问:“主公,学生斗胆再问,如果朝廷兵马与您毗邻驻扎,您能否对他们全心信任、毫无戒备?”

“不可能!”

“主公,学生斗胆三问:以我军实力,能否一边与叛军交战。一边又应对朝廷兵马的全力偷袭?”

“这,我们一家打朝廷和皇叔两家,应该还是办不到的——文先生,您不必再说了,我明白您意思了。”

孟聚确实明白了。这是个阳谋,只要朝廷与孟聚互相顾忌提防的格局不改变,拓跋雄就有有了机会。到时候在济州,将是朝廷兵马、叛军、东平军三军鼎立,那时候,拓跋雄会使出挑拨、拉拢、分化、离间等各种手段,那些阴谋诡计将会层出不穷。

比方说冒充东平军来偷袭朝廷兵马,或者冒充朝廷兵马来偷袭东平军——以孟聚这么不善智谋的脑子都能一瞬间想到那么多点子,拓跋雄这种谋略深沉的人肯定会想出更多的花样。就算孟聚能确保自己头脑清晰不上当,但他没法确保慕容家那边的领兵将帅也跟他一样聪明啊!

“文先生,拓跋皇叔意图挑拨吾东平与朝廷,用心甚是狠毒,难道我们就没有应对办法了吗?”

文先生沉默良久,黯然道:“主公,应对之法其实是有的。朝中应也有有识智士,他们也该看出皇叔的图谋了,要阻止皇叔得逞,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逃至济州之前将其消灭。但这能不能办到,不在我们,而在朝廷。”

孟聚嘿嘿冷笑几声。虽然金吾卫是打赢这场平叛内战了,但老实说,孟聚还真没怎么把他们放眼里——没有自己北上助战,没有叶家的暝觉师押阵,就凭金吾卫那帮人的娘德性,早被边军打出屎来了。现在,有着叶家暝觉师这种大杀器助阵,金吾卫以三四倍的优势兵力再加上暝觉师押阵,打边军的那点残兵败将,从相州一路追打到兖州,他们还是磨磨蹭蹭大半年都没能了结这场战事,由此可见金吾卫的战力水平了。

想到这里,孟聚胸中陡然而生豪气:任你百般韬略千种谋划,兵马打不赢,什么都是白搭。若论天下强兵,除我东平军还能属谁?

看着文先生思虑着眉头紧锁的苦恼样子,孟聚反过来安慰他:“皇叔现在还没来,先生也不必忧虑太多。即使将来皇叔真的敢逃来济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天下是打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任他千条计谋,我们就一条应对:拓跋雄也好,金吾卫也好,谁敢进济州,我们就打谁!到时候,直截将他打回去就是了,何必忧虑太多呢?”

文先生一愣,旋即舒展开眉头:“主公所言甚是,学生方才却是想得岔了。我军手握强兵,以不变应万变,足以碾压一切阴谋鬼祟——以堂堂之师临之,这才是正道啊……孟聚在楚南府等了三天,慕容家的辎重还没运到,倒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天,他刚起床,亲卫就来报,说是有人自称是大都督的老朋友求见,他自称姓易。

“易先生来了?”孟聚惊喜道:“这真是老朋友了,快请他进来。”

在迎客厅里,孟聚又见到了易先生,他拱手问候道:“洛京一别已有半年,先生无恙乎?”

“托大都督洪福了,在下一切安好。大都督可还安好吗?”

看到易先生一身布衣风尘仆仆,孟聚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笑容。在这残酷而战乱的年代里,

很多熟悉的人和物都在改变,而易先生则是孟聚所识的唯一没变化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那么骚包,永远那么猥琐。

两人分了主客坐下,孟聚把侍从们都遣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问候易先生别来情形,却见对方表情已变得严肃,他低声问道:“孟鹰扬,我先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答我:你是否跟叶家定有婚约,要迎娶叶家小姐叶梓君?”(未完待续)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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